【家園】年味漸濃“灌香腸”(散文)
我的家鄉(xiāng)里下河興化有過年灌香腸的習(xí)俗。在兒時的記憶里,每到小雪過后隨著陣陣寒潮來襲,大街小巷各家各戶的陽臺上、屋檐下、院子里都會多上一道“肉簾”,一根桿子橫著,晾曬著一根根灌好的香腸,像一掛掛的紅色門簾,小孩在其下鉆來鉆去,奔跑打鬧,家養(yǎng)的小貓小狗則圍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歪頭看著主人,希望得到一口美味。可不是嗎!聞著那醉人的肉香,仿佛聞到過年的味道。
年前,灌上一些香腸是老一輩人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灌香腸成了備年貨的象征之一,過年的儀式感,也往往從灌香腸開始。隨便走進(jìn)一戶人家,都會看到切肉、調(diào)料、攪拌、灌香腸的場面。那香噴噴的肉味兒,飄在街頭巷尾的上空。
我們家也不例外,一進(jìn)冬月,父母親就張羅著灌曬香腸。母親灌得一手好香腸,她灌的香腸肥瘦均勻,肉質(zhì)緊細(xì),色澤鮮艷,紅白泛著油光的紋理煞是好看,瘦而不柴,肥而不膩,口感緊實有嚼勁。
灌香腸絕對是一個技術(shù)活??刺鞖?、選肉質(zhì)、調(diào)口味、晾風(fēng)曬是母親灌香腸的秘訣。
俗語道“冬臘風(fēng)腌,蓄以御冬”。年尾十二月被稱為“臘月”,這時的天氣云量較少且少雨干燥,西北季候風(fēng)開始流行,肉類不易變質(zhì)且蚊蟲不多,最適合風(fēng)干制作臘味。入冬后溫度在0度以上、10度以下,正是灌香腸的好時候。母親往往選擇晴朗有風(fēng)的日子,天氣干燥,這樣香腸容易被風(fēng)干,一旦錯過了這個時節(jié),靠自然條件制作香腸就失去了最佳時機(jī)了。
看好了天氣,接下來是選好肉質(zhì)。母親總是首選一塊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洗凈控干水分后去皮、去骨頭以及去肥膩的部分,然后順著豬肉的紋理,將精選的瘦肉,切成一小條一小條,剁成一小塊一小塊,母親從不用絞肉機(jī)絞,那樣太碎了,影響口感,而是耐心地用刀切,這確實累。其實,更艱巨更累的活兒是刮制清洗小腸。母親先把面粉放在小腸上反復(fù)揉搓,然后再把小腸翻過來用竹簽輕輕的把上面的粘液刮干凈,再用鹽揉搓,最后用清水反復(fù)沖洗,直到小腸變成薄薄的透明狀才能使用。
腌制時的配料不用料酒用白酒,再拌上鹽、姜、味精、蔥、八角、茴香、花椒、桂皮、丁香之類磨成的五香粉。香腸是一個放諸四海皆能接受的美食,加的佐料沒有一定比例,所以調(diào)料配比就看個人口味喜好而定,把肉塊和佐料攪在一起拌勻,腌著。
腌制1個小時更入味,腌在佐料里的肉開始散發(fā)五香肉的味道,且越來越濃。這時,母親把洗凈的小腸整理好,慢慢套抹在漏斗嘴上開始灌制了。末端用紗線扎緊,母親一手持穩(wěn)漏斗,一手把肉塊從漏斗灌入腸衣里。這是個細(xì)活,稍不留神,動作稍微大一些,豬腸衣就容易被擠破或者腸衣就會從漏斗嘴上滑下去。即便這樣,母親也沒有泄氣,而是扭扭脖子,轉(zhuǎn)轉(zhuǎn)已經(jīng)將近麻木的身體,擼起袖子加油干。灌的時候雙手連抹帶擠,把肉塊擠緊實,程度需掌握在不緊不松。緊了,蒸熟的香腸顯得老而嚼得費(fèi)力;松了,蒸熟后稀松而沒有一點嚼勁。
香腸灌完了,父親捏著香腸,母親開始打結(jié),每隔30公分左右用一根梭子線打結(jié)斷開,再用熱水洗一洗香腸的腸衣表面,系上白線的香腸氣鼓鼓的,母親拿起一根針,到處刺豬腸中的氣泡。輕輕一戳,里面的氣就迅速溜了出來,而那豬腸就乖乖的貼在肉上了,半成品就算完成了。
父親拿來一根結(jié)實的竹竿,把一節(jié)節(jié)紅通通香噴噴的香腸整齊地繞掛上去,白天放到太陽光下曬,“吃到了”陽光的香腸,油光透亮,晚上收回來,放到干燥通風(fēng)處,不能受凍。等上大半個月,自家腌制的香腸就算完成了,一根根硬邦邦的,朱紅油亮,紅白相間,香味內(nèi)斂,便是一道年味十足的美食。我們姐弟妹仨小饞貓一邊數(shù)著香腸的根數(shù),一邊盼著可以吃香腸的日子。
春節(jié)終于到了,年夜飯里,香腸煮熟了,母親要等它半冷不熱的時候才能切片,要不然切不成形。一片片橢圓形的香腸整齊地碼在白色的瓷碟里,香味四溢,彌漫在整個屋子里,飄出來的都是父母親對孩子濃濃的愛意。肥瘦相間的香腸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分明閃著晶瑩的光,一家人望著香腸,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吃一片,細(xì)細(xì)咀嚼,感到香脆爽口,肥而不膩,滿口生香,滿滿的幸福感。
雖說香腸通過煮烤炒燜熏燉烤燴拌鹵十八般武藝都用上,做出各式花來,唯有“蒸”才是味蕾認(rèn)為最佳的烹飪方式,能保持香腸的原汁原味。記得,小時候,母親往往會做一道飯上蒸香腸,將香腸整根鋪在快熟的米飯上面,溢出的油脂連帶著米飯都讓人垂涎。一鍋飯,一段香腸,吃一口,米飯噴香,瘦肉香而不柴,肥肉糯而不膩,滋味醇香,味道絕佳,足以慰藉饑腸轆轆的胃,獨特的燒臘味摻雜著米香,令人難忘。飯后再喝上一碗煮飯期間撈出的米湯,嗝……這舒適度,未曾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
我讀初三那一年,是條件比較艱苦的寄宿制,每個月的月末才能回一次家。食堂的大鍋菜表面總浮起無數(shù)的油花,吃起來卻是味同嚼蠟。香腸是唯一能存放得久的肉類,所以家人們都無私地省下來供給我。但我也幸運(yùn)地品嘗到不同同學(xué)家常味的香腸。記憶中永不褪色的畫面就是幾十個同學(xué)三個一伙五個一堆坐在一起吃飯,誰看到他人的碗里沒有菜了,就會悄悄地夾一片香腸“支援”對方。即使再尋常的食物也因為這不動聲色的互助多了一些別樣的情愫。
記得家鄉(xiāng)有小兒唱歌謠:香腸長,香腸香,香腸味道自難忘,香腸里面有故鄉(xiāng)。每到寒冬,記憶里對香腸的回憶,總是不經(jīng)意的冒出來,一片香腸入口,從舌尖傳遞到內(nèi)心,品嘗到來自家人的掛念與愛意,這是香腸帶給我們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