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牽掛,大山最真摯風景(散文)
桂西,一個山高林密的地方。聳立的大山像一把把尖刀,割據(jù)著山中那悠長而無奈的日子,用腳步去丈量一座山的高度和一條路的長度,回憶總是刻骨銘心的。于是,走出大山,成為一代又一代人的愿景,只是,這個愿景又注定生存在大山深處的人們多了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懷。鄉(xiāng)愁是什么?在我看來,鄉(xiāng)愁那些曾經(jīng)無奈的日子,變成了一份深藏內(nèi)心的感恩。
我知道,母親一直向往城市生活。在她看來,城市沒有崎嶇的山路,沒有風雨的冷暖。于是,當我看到母親從山外走回山里時,她總在埋怨一座山的高度和一條路的長度,當這種埋怨轉(zhuǎn)移到父親身上時,父親便成了一個“沒有本事”的人。其實,農(nóng)婦罵一頭笨牛時,往往是指桑罵槐。此時,父親總是沉默的,他用大山的包容接納著母親的無助。一種大度和寬容便成了父親和母親共同生活50年法寶。
70歲了,母親還沒真正地入過城。突然問母親,想不想去城市住幾天,母親欣然同意。母親一直留存一份年輕的心態(tài),盡管70歲了,但她依然渴望有一臺智能手機,盡管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文化水平,但她依然記得自己是個讀書人。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便用她的手握住我的手,也是就手把手教我寫字,也不知道,母親從哪里來的勇氣,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文化水平,敢為人師。后來我明白了,大山最深沉寄托,是希望兒女們能讀好書,走出大山,告別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再也不用重復(fù)父輩們的腳步。于是,這也很好理解為什么母親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文化水平也敢為人師的緣由。
我認為,父親最大的委曲來自山的高度和路的長度,獨特的喀斯特地形地貌和層巒疊嶂丘陵地段,山的姿勢變幻萬千,路的形態(tài)九轉(zhuǎn)回腸。兒時,母親總在埋怨她嫁錯了地方,嫁到一個須不斷翻越和攀爬的地方。當這種埋怨變成無奈時,父親便成了母親的出氣筒。我總在想,母親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一個需要跋山涉水的地方,亦或她要用一輩子的牽強去度過一個女人的一生。所以,很小的時候,母親總在教誨我,“不好好讀書,就要挨風吹雨打?!眱簳r的我,對于母親的教誨總是將信將疑,我是真不明白為什么“好好讀書”就不會被風吹和雨打,難道就是因為學(xué)校的瓦屋能遮擋大山每個陰晴不定的日子?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大山有什么不好。熟悉的山、熟悉的水和熟悉的路,山村的風景早已裝滿每個孩童那幼小的心靈,總覺得大山是最親切的,它不會嫌棄每一個臟兮兮的臉龐和一雙雙早已穿成破洞的鞋子。
大山是自由的,自由到可以放聲高歌、盡情歡笑和大口呼吸。
只是,山的高度和路的長度注定大山是貧窮的,當土地上的勞作時間反而短于一路的攀爬時,這個邏輯就非常具有說服力了。我總在想,為什么那貧瘠的土地距家如此遙遠,而山里人卻總是不知疲倦地忙著耕耘?至今我才明白,原來,山里的每一寸土地是何其珍貴,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世界上最芬芳的是泥土”。
父親一直反對母親去耕種那塊別人撂荒的旱田。在父親看來,耕耘一塊需走上大半天的土地是絕對是一件不劃算的打算,而且,去撿別人丟棄的東西是對尊嚴的無情折磨。在那需要用腳步去丈量山的高度和路的長度的年代,行走并不代表著收獲,還需要趕著耕牛和扛著農(nóng)具,運出農(nóng)家肥和運回土地上的收獲,不但需要力氣,還需要堅持。當母親的堅持讓父親挑回幾擔糧食時。我在佩服母親的披星戴月。
不知是大山遺棄了我,還是我遺棄了大山。離別的心情總是復(fù)雜的,當我回頭一望那低矮無序的老屋時,我不知道我的這一走將意味著什么?沒有深情的告別,也沒過多的留戀,我的腳步只是機械地邁動著。第一次離開山村,前方的未知令我沒有過多的思緒,時而感覺是在逃離,時而又感覺是為了更好地回歸。大山實在太貧窮了,貧窮到以一種驅(qū)離的方式讓人類生存。大山是有感情的,我也是有感情的,當一種生存方式不得不以情感的割舍的方式去進行時,大山多了一份無奈,我也多了一份無奈。
“暈車嗎?還堅持得住不?要不要停一下車?”我一直在問母親,母親回答,“還得?!贝笊娇偸呛畹?,那怕再多的苦楚,總會深藏于內(nèi)心,總想著不要去為難別人,總不想給別人平添麻煩,總會考量著自己的行為是否會給別人帶來不便或不悅。我不知道大山的這種含蓄是對還是錯,比如,明明餓得發(fā)慌,卻說,“吃過了?!边€有就是,山里人總是不斷地教誨孩子們,“別人給東西,不能亂拿!”或許,這是大山的約定,是大山的教養(yǎng)。母親哪怕是暈車,她應(yīng)該會強忍不說。大山的孩子,必須有一份慎密的思維,所以,我必須一邊開車,一邊觀察母親的反應(yīng)。
父母依然住在大山深處。我一直想讓二老到城里居住,以盡孝道。畢竟,讓二老深居大山,心中總不免牽掛著他們的健康。只是,我一度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我知道,父母早已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山中日子。晨起的那片陽光,總是首先照亮菜園的一角,千年不變空氣,總是一如既往的清新,山中一片鳥語聲,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喚醒沉睡的鄉(xiāng)村。古老的生活方式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盡管時隔多年,我依稀聽到山中幸福的鳥語聲,它們是多么地自由和浪漫。夕陽西下,山村籠罩在一片金色的霞光中,盡管單調(diào),但盡以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我想,父母應(yīng)該舍不得晨起的陽光和夜幕下那片金色的晚霞。
每次回到山村,總感覺每一條路、每一棵樹,甚至路邊那塊熟悉的石頭都在向我召喚。曾經(jīng)的山路,有我熟悉的步伐,路邊的那棵老板栗樹,有我攀爬的身影,還有那些熟悉的野花,總是開出一路最熱情的風景。終于明白,為什么家是最溫暖的港灣,因為家不會嫌棄任何一個游子,不論貧窮亦或富貴。
我知道母親一直硬撐著,所以我還是果斷地停車休息。果不其然,車子一停,母親便嘔吐一地,看著母親那痛苦的樣子,我明白了為什么母親在明知不能坐車卻又堅持到城里一走的緣故?!皟盒星Ю锬笓鷳n”,盡管母親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婦女,但她時刻關(guān)心的,一定是我們在城里的生活狀況,她沒有能力改變時代的變遷和生活方式的轉(zhuǎn)變,但她渴望了解我們是否豐衣和足食,她想以一種眼見為實的樸實了卻一片無盡的牽掛。
一種以分別的方式去詮釋大山的情感,一定是透切和真實的。沒有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沒有人愿意離開生養(yǎng)的地方。迫于生計,離開變成了一種無可奈何選擇。所以,一片真摯的情懷會帶著過多的感念。
來自四面八方的車輛排隊通過高速公路人工收費處。其實,我是有高速公路ETC的,也就是“不停車收費”功能,只是,因為很少走高速公路,我的“ETC”過期了。沒辦法,只能從人工收費通道出高速。等待通行期間,車子一停一挪,母親忍不住又要嘔吐。由于車上沒有備塑料袋或垃圾筐之類的物具,我只能對母親說,再忍忍,過了收費站就停車。現(xiàn)在想來,我的要求確定有些過分了,暈車和嘔吐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只是,排隊通過高速公路時,需要不斷地挪動車輛,后面的車輛也會不斷地跟著挪動,這個時候停車應(yīng)該是件不文明的駕駛行為。于是,我只能叫母親強忍。
大山的孩子??!總是在不斷地妥協(xié)和忍耐。在山村,對山的高度和路的長度進行了妥協(xié),在城市,對繁重的工作和陌生的處境進行了忍耐。城市的夜空燈火璀璨,可又有多少人是在不停地翻越和行走當中?或者,山的高度和路的長度沒有改變,注定有些人須不斷地用腳步去丈量,須忍受一路行走的艱辛。
過了高速公路收費站,母親又“哇”地吐了一地,她甚至來不及跑到路邊的排水溝,直接嘔吐在了城市的草坪上。過往的車輛投來復(fù)雜的眼光,似乎城市的美麗不應(yīng)該存在一堆嘔吐物??墒牵諘绲牟萜荷蠜]有任何清理工具,正當我在猶豫是否一走了之的時候,母親竟然用手從草坪上捧起她的嘔吐物,再丟進路邊的排水溝中,這個動作是需要勇氣的。我想,母親也知道不應(yīng)該污染一座城市的美麗,她寧可讓自己的手臟?;蛘?,大山最純潔的心靈,是寧可自己受到委屈,也不會連累任何人、任何事。
盡管一路舟車勞頓,但母親一下車便來了精神,她終于走進了心心念念的城市,看到城市的萬家燈火,看到那些來來往往永不停歇的車輛,最主要的是,她了卻了一片無盡的牽掛,她看到我們有煮飯的鍋、睡覺的床……
只是,好景不長,母親在城里居住幾日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回了山村。其實,我對母親不適應(yīng)城市生活是有預(yù)感的,如我,用了近三十年的時間,還是沒有找到鄉(xiāng)村的寧靜。
隨著國家扶貧易地搬遷政策的實施,山村大都人去樓空。誰也無法料想,山中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歲月悄然成為記憶,搬遷的人們告別了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過上了不再受風吹雨打的生活。
感嘆歲月的變遷,感恩大山的過往,一份深藏內(nèi)心的記憶伴著最深情的牽掛在城市的夜空中蔓延開來,時光婉轉(zhuǎn),思緒在夢中綻放最初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