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進京趕考”，今有“進京求醫(yī)”。雖一詞之差，卻是不同風景。趕考時，是一種躍躍欲試的心態(tài)，全家乃至全村人敲鑼打鼓十里相送，滿懷希望與喜悅；求醫(yī)時，身心俱疲，雖抱著希望，但更多的是他人不知愁滋味。
　　 我習慣了自作主張，獨來獨往。多年來，我活成了人們眼中的“女漢子”。2004年5月那個黑暗的日子，我被查出“慢性腎盂腎炎”，那一刻噩夢開始了，以淚洗面的日子伴隨著我的前半生，我踏上了漫長艱難的求醫(yī)之路。第一年去北京4次，三個月一次住院復查。北京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301），醫(yī)生態(tài)度好，醫(yī)術高，設備先進，世界醫(yī)學界的翹楚。全國各地的患者聚集在這里，2005年暑假期間，我去北京住院，等了一個月才入了院。
　　 住院后，被安排在中西醫(yī)結合科326病房。王穎大夫是全國有名的腎病專家，慕名而來的患者比肩接踵。我有幸見到了王穎主任：白皙秀氣的臉龐，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總含著微笑。她文質彬彬，平易近人，儒雅文靜，見到她，馬上聯(lián)想到“白衣天使”四個字，緊張恐懼的心馬上放松了。
　　 王主任詳細詢問了我的病情，開了一沓子化驗單，做了一系列檢查?；灲Y果出來后，王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她的眉頭緊鎖，神色凝重，嚴肅地說，您來的有點晚了，錯過了最佳治療期。家屬來了嗎？我搖頭：沒有家屬。王主任沒有再追問，她溫和地說，“沒關系，您生活能自理，我囑咐下護士長，讓她多關照。您一定要積極配合治療，盡快康復！”我不知如何感謝王主任，只是不停地點頭說“謝謝！謝謝！”
　　 全國聞名的王穎專家，竟不端架子，關愛患者如家人，我心中一股暖流流淌，眼圈濕潤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治療，王主任每天查房時，總是不厭其煩，詳細問詢每個患者的身體狀況，吩咐身邊的助理做好記錄。王穎主任對患者高度負責、耐心周到的態(tài)度，感動了所有接觸過她的患者。
　　 有一天，王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她與我促膝談心：“我聽說了您的一些情況，您的丈夫是哪年去世的？什么??？在哪個醫(yī)院治療的？”她說話柔和，態(tài)度真誠。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該不該說出實情，鼓足勇氣，說了這幾句話：“1994年10月，他就是在這個醫(yī)院，做心臟置換二尖瓣手術，雖然下了手術臺，在重癥監(jiān)護室，卻因傷口愈合不了，滲血不治而走的?！?br />　　 “對不起，是我們醫(yī)院的責任嗎？那個年代醫(yī)療條件有限，但置換二尖瓣手術應該不會出問題的。”
　　 “王主任，是我們來的太遲了!”我不愿意再追究誰的責任了，那個搶救場面浮現(xiàn)在腦海，他身上插滿各種管子，不停地輸血，這邊輸進去，那邊殷紅的血液從縫好的傷口處滲出，這個醫(yī)院的血漿用完了，我跑遍了附近的醫(yī)院，求他們給我血漿，不管花多少錢，可回答是一致的：你把我們血庫的血漿都買完了，緊急備用的血漿都給您了，實在沒有了！無奈回到監(jiān)護室，在玻璃窗外，我眼睜睜地看著檢測儀屏幕上線條成了直的，看著護士拔完了所有管子，閉上雙眼的他，被護士推著從我身邊緩緩走過，我當時腦子里一片空白，傻傻地呆在那里，不會哭，也不會喊，心中一個念頭；他不會走，他不能扔下七旬老母與一雙幼小的兒女，醫(yī)生會救他的，會救他的……
　　 我眼前發(fā)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過來時，他已經(jīng)躺在冰冷的天平間里了?！?br />　　 善良的王主任的雙眼紅了，雙頰流著著淚珠。都說醫(yī)生大腦是理智的，看慣了生老病死，心早就冷了。王穎主任的心是有溫度的，是熱的。
　　 第二天，王主任的助理找我簽字，那是一份救濟補貼表。我的手拿著筆顫抖，因我看到了隔壁324病房里小女孩兒在門口盯著我，她患了尿毒癥，隔一段時間來醫(yī)院血液透析，浮腫的小臉黃黃的，眼睛里沒有兒童天真快樂的光亮。她的父親在女兒出生一年后，就去世了，她的母親種了幾畝坡地，靠老天吃飯，昂貴的醫(yī)藥費靠親戚借錢、十字會籌款、水滴籌錢給她透析，維持生命。我比她們母女不知強多少倍，我怎么能忍心享受這份救濟金呢？
　　 我拒絕簽字，要求把這份補貼給了小女孩。
　　 女孩的媽媽感激涕零：王主任給我們爭取了不少救濟金，還拿出自己的獎金補貼我們生活費?，F(xiàn)在有志愿者捐出了腎源，我可憐的孩子有救了！我們全家感謝社會愛心機構，感謝北京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感謝醫(yī)院的領導與醫(yī)護人員，感謝王穎主任，感謝捐腎的志愿者，感謝大姐您的幫助。
　　 離開醫(yī)院的前一天，我用梅紅紙寫了一張感謝信，抬頭是“感謝王穎主任”，落款是“中西醫(yī)結合科全體患者”。大家都爭先恐后地簽了名，有人提議應該湊錢給王穎主任買塊匾，并托我辦理，湊夠錢，我到醫(yī)院門口的錦旗店里，制作了一塊匾，在匾上鑲了一行金色的字“贈送給：患者的親人王穎主任”送到了醫(yī)院辦公室。
　　 在王穎主任的精心治療下，我的病奇跡般地痊愈了。
　　 時隔19年，我動脈血管出了問題，又一次踏上求醫(yī)之路。
　　 2024年元旦剛過，我在網(wǎng)上掛了號，預約了心血管專家，獨自一人拉著行李箱，踏上北上的列車，直奔北京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301醫(yī)院），先找到王主任，她帶我在綠色通道順利辦了住院手續(xù)，住進心內科221病房。第二天就進行各種檢查，第三天結果出來，開始輸液，口服中成藥。每天輸完液，我就去找王主任，要借用她的電腦辦一會兒公：為丁香申報精品，編寫按語。
　　 坐在王主任的電腦前，先下載江山文學網(wǎng)，登錄后，再尋找丁香社團，丁香本來在紅色社團第一行最后一個，總排名17位，位置在邊上，一眼就看到。這天打開江山網(wǎng)，怎么找不到丁香？納悶中，細細尋找，才看到丁香跑到中間14位，前進了3名，我心情大悅，頓時眉飛色舞。心內科的主治醫(yī)生魏大夫來查房，幽默地說，張老師，氣色不錯啊!有什么高興事，給大家分享分享唄。我按捺不住興奮，如是這般地講述了丁香故事，病房中的病友高興地說：怪不得您每天在手機上畫畫點點的，原來是編輯文章??！帶病工作，真佩服您。有一位河北的病友問:您這天天編文寫文，掙不少錢吧？我笑著說：沒有報酬，愛好興趣，與錢沒關系。天津病友打趣地說：談錢多俗哦！大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笑中帶著各種不同的意味：嘲笑？苦笑？趣笑？
　　 元月2號入院，算來也有半個月了，過幾天是我的生日，姐妹們要來給我慶生，我不能缺席?。∮谑俏矣仓^皮去找王主任，央求她幫我給主治醫(yī)魏大夫說說情，允許我?guī)幓嘏R汾治療。三番五次軟磨，終于說服了王穎主任，她又做了魏大夫的工作，開了出院證，我欣喜若狂，去辦出院手續(xù)，卻碰了一鼻子灰。
　　 一位瘦瘦的護士小姐領我去辦理出院手續(xù)，每個窗口前的隊伍龍頭不見龍尾，護士小姐要忙手頭的事，沒時間等，千叮嚀萬囑咐，給我把需要的證件都按順序整理好，把需要去的窗口都寫出來，匆匆離開，我千恩萬謝，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
　　 今天周五，辦出院的人比平時多幾倍。排隊一上午，腿也酸了，肚子也餓了，不敢離開。好不容易輪到我了，我把手續(xù)遞進去，窗口小姐看了一眼，扔出一句話“拿身份證來”，我趕忙把身份證遞上去，“陪護的家屬呢？”“家屬沒有來?！?br />　　 窗口飄出冷冷的一句話：“下一個”，隨后我的手續(xù)也被無情地退出來。我堅守陣地，決不讓步：“美女小姐姐，為什么不給我辦？我可是餓著肚子排了一上午隊了?！贝翱诶镉秩映鲆痪浔涞脑挘骸傲畾q以上的老人無人陪護，就不給辦！”這是哪門子政策?早說??！為什么沒有提示牌？到了跟前才說不能辦？我氣呼呼地說，窗口小姐不聽，“下一個！下一個！”不停地喊著。
　　 “老人家，您辦不辦？都挺忙的，別耽誤大家的時間，不辦快點讓開！”后面的催促聲一句接一句，沒人同情，沒人憐憫，沒人主持公道。
　　 我抓著窗口的護欄不松手，無助無奈，又一次撥通了王主任的電話，帶著哭腔請求她來幫我解圍，后面催促聲停下來了，窗口里的小姐不再喊“下一個”，王主任匆匆趕來了，她的臉憋得通紅，厲聲質問窗口小姐：“醫(yī)院哪條規(guī)定老人不能辦手續(xù)？你家沒有老人嗎？你永遠年輕，長生不老嗎？你連尊老愛幼的美德都沒有，你不配在這里工作！醫(yī)院是救死扶傷的圣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窗口小姐消失了，一位年長的白大褂探出頭，溫和地道歉：“對不起大姐！對不起大姐！剛才那小姑娘剛上崗，沒有經(jīng)過培訓，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的責任！大姐息怒！大姐您長得好年輕，真不像七十歲的老人，您一定會長壽。遞上來手續(xù)，我給您辦！”被白大褂夸了幾句，一肚子的委屈煙消云散：“小孩子嘛，不跟她一般見識，你們可不要難為她啊!”很快辦完手續(xù)，愉快地離開醫(yī)院。
　　 踏上回家的列車，車窗外的風景格外美，高聳的樓房、筆挺的樹木，整齊的梯田，散落在田野的村莊，迅速向后退去，耳邊時而傳來羊群“咩咩”的叫聲，啃草的黃牛抬起頭朝著火車“哞哞”吼幾聲，冬日的太陽退去紅暈，灑下一片泛白的光芒，映照著車窗，暖洋洋的。
　　 這時，我又想起王主任送給我的一句話：“努力吧，趁著大腦沒癡呆?！边@也許是我有生之年聽到的最真誠的祝福。
　　 求醫(yī)路上，這句話更適合我這匹獨往獨來的老馬。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