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拎著火籠去上學(散文)
在我的記憶中,家鄉(xiāng)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
節(jié)令剛交冬至,老人小孩就離不開火籠。而我印象最深的要數(shù)冬天里孩子們拎著火籠去上學了。
冬日里,天亮得晚,六七點了,外面還黑咕隆咚的。母親把飯做熟了,便到床邊喊我們。天亮的瞌睡豬頭,那是我們最好睡的時候,母親好不容易把我們喊醒,轉(zhuǎn)個身又呼嚕呼嚕睡著了。眼看快七點了,我們還是睡不醒。母親拿著細竹條,高高舉起,立在床前佯裝憤怒地吼著:“起不起來?”“起不起來?”
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見母親手里的竹條,我們再也不敢賴床了。一骨碌爬起來,外面還是黑黢黢的,嘴里嘟噥著,極不情愿地爬起來。整個冬天,每天早上我們這些“起床困難戶”們都是在痛苦和煎熬中爬起來的。
我們的學校在六七里外的龍王廟。那時候,上學的孩子多,三山兩溝里有十幾個學生。早飯后,我拎著火籠,姐姐提著木炭,呼朋引伴,一路奔跑著上學去。
教室是兩間衰敗已久的破廟,屋頂上沒有天花板,墻上四窟窿八眼睛,木窗上也沒有玻璃。我們用紙糊上,冷風襲來,窗戶紙全破了,呼呼作響,八面透風,坐在教室里如同呆在過風洞里。寒風呼嘯,凍得人瑟瑟發(fā)抖。于是,火籠就成了我們上學取暖的“神器”。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了,拎起火籠飛快地跑出教室。拿起兩根小木棍兒扒出埋在紅火灰下面的木炭,有的往火籠里加炭,有的拿著書本使勁兒扇,有的用嘴狠命吹,有的燒黃豆,有的烤紅薯。有幾個大個子拎起火籠掄圓了胳膊使出渾身的勁兒在空中繞著圈兒?;鸹\飛轉(zhuǎn),畫出一道道火紅的弧線。一不會兒,火旺了。大伙兒三五成群聚攏在一起,伸出紅通通的小手,圍在火籠旁。
也有嫌火小,烤不上身的,干脆滿操場瘋跑,逮羊、斗雞、擠暖暖、打陀螺、滾鐵環(huán)。
二蠻和柱子開始斗雞了?!岸冯u”是我們兒時最常玩的游戲。你看他們右腿盤起,雙手握住右腳腕兒,搭在左膝蓋上,左腿象彈簧一樣前后左右來回跳動,右腿膝蓋對膝蓋跟頂牛似的,相互頂撞。力氣小的,害怕痛的,常常會敗下陣來。
二蠻力氣大,你看他,一會兒單手揪著褲管兒,一會兒雙手抱著右腿兒,“噌、噌、噌”跳來跳去。有時對對碰,有時硬碰硬,有時下壓,有時上挑,兩三個回合,就把柱子頂了個仰八叉,柱子灰頭土臉敗下陣來。逗得圍觀的同學哈哈大笑。
男生們顧不上烤火了,一個個盤起右腿,左腿如僵尸般蹦著。一對一,一對二,一對三……一時間,操場上似乎滿是單腿蹦跳的“僵尸”,相互纏斗。校園頓時沸騰起來了。
二蠻是個“人來瘋”,聽到大伙兒為他鼓掌,斗得更起勁兒了。你看他拎著褲管兒如金雞獨立般立在操場中央,環(huán)顧四周,尋找對手。左沖右突,橫沖直闖,如入無人之境。
二蠻先迎雙拳難敵四手??粗U那個得意勁兒,柱子、根栓、大壯和我一合計,大伙兒齊上陣。二蠻見我們來勢洶洶,卻毫無怯色,準備各個擊破。首戰(zhàn)柱子,上挑下壓,剛一交手,柱子就摔了個狗啃泥。根栓和大壯同時從左右殺出,只見二蠻左一撞,右一擋,三兩個回合,根栓摔了個大撲趴,大壯跌了個仰八叉。引得圍觀的同學又是一陣陣哄笑,紛紛為二蠻鼓掌歡呼。二蠻得意洋洋,勢在必得,“噌、噌、噌”鏟車般向我撲來,眼看就要撞上了。說時遲,那時快,我猛一閃身,避開鋒芒,二蠻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卻撲了個空。只聽“噗通”一聲,摔了個倒栽蔥。柱子、根栓大聲為我喝彩,操場上頓時掌聲雷動,歡笑喧天。
二蠻從地上爬起來,氣得滿臉通紅,宛如公雞中的“戰(zhàn)斗雞”。說我不該?!瓣幷小?,這一回不算,要找我單挑。嚇得我撒腿兒就跑,在人縫兒里鉆來鉆去,不一會兒就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
二蠻不服氣,左手提著右腿,蹦來蹦去,滿操場上尋找對手。操場東邊還有十幾個低年級的男生斗得正酣,二蠻“噌噌噌”蹦過去,前撞后頂,左沖右突。片刻,斗得東倒西歪,人仰馬翻。二蠻斗遍校園無敵手,凱旋而歸,滿臉的怒氣才慢慢散去。操場上頓時亂成了一鍋粥,也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當當當”,手搖鈴響了,我們渾身冒著熱氣跑回教室。
中午十二點了,還有兩節(jié)課。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乘著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我偷偷地從書包里掏出幾顆包谷丟進火籠里,小心地用木棍兒撥拉著?!芭椤?,包谷炸開了花兒,從紅火灰里蹦出來,我一把撿起來,丟進嘴里,“滋溜”一聲,燙得我不住地吸溜,剛燒熟的包谷花兒,嘎嘣嘎嘣脆,我小心翼翼地嚼著,盡量不發(fā)出聲響。哎呀,剛烤熟的包谷花兒,脆生生的,真香啊!
“砰”“砰”“砰”,烤熟的包谷花兒接二連三從火籠里蹦出來,拈起這顆,又蹦出那顆。糟糕的是,每顆包谷花兒“砰”的蹦起來,都會炸得火灰四濺。急得我叫同桌大蘭幫忙,她卻紋絲不動,懶得理我。
“xxx,站起來!”正在桌子底下急得手忙腳亂的時候,一聲呵斥,嚇我一跳。我連忙把手里的包谷花兒塞進嘴里。哎呀,糟啦,張老師啥時候立在身后的呢?
“你說,剛才我講的是啥?”我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張老師卻故意讓我回答問題。
我哪能說話?再說,剛才那陣兒,我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鬼知道講的是啥?
“怎么啦,啞巴啦?不會說話啦?”
沒辦法。我只有極不情愿地吐出滿嘴的包谷花兒。吞吞吐吐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剛才在做啥?”
“沒…沒…做啥。”
那個手足無措的樣子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嘎、嘎、嘎”,就數(shù)二蠻笑得最開心,我恨不得立馬上去給他一拳。
“你在燒啥?”
“沒…沒…燒啥?!?br />
“沒燒啥?沒燒啥桌子底下咋冒煙?”
哎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低頭一看,還有幾顆炸開的包谷花兒正躺在紅火炭上,冒著青煙,眼看就要燒沒了。
大蘭似乎也故意氣我似的,歪著腦袋,用手掌把青煙不住地往我這邊扇。
“去!提出去!”
我正要伸手去拈,張老師卻吼牛似的大聲吼著。
我眼巴巴地看著炸開花的包谷花兒燒成了灰,垂頭喪氣的拎起黑煙四起的火籠走出去。后腳剛跨出門,“砰”的一聲,那扇斑駁陸離的破門兒關上了,拒我于門外。我把火籠放在門外,大聲喊“報告”,卻不見張老師答應“進來”。只能站在凜冽的寒風中挨凍了。
校園里,靜悄悄的,只有凜冽的寒風在鬼哭狼嚎般號叫著。我凍得瑟瑟發(fā)抖,不由自主地把手揣進褲兜兒。吔,褲兜兒里咋裝的還有黃豆呢?真象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我喜出望外,一看周圍沒人,張老師正在講課,趕緊把黃豆撂進紅火灰中,小心地撥拉著,悠閑自在地獨自享用,再也不用擔心被張老師逮住了。
“不上課,站在外面干啥?”
哎呀,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我津津有味地享用“美味大餐”時,卻被校長逮住了。狠狠地訓了我一頓,火籠也被拎走了。而我最惋惜的是火籠里還有好幾顆炸開腰的黃豆沒夾出來,恐怕又要燒成灰啰!
咳,該死的大蘭,咋不早提醒我呢?害得我盡出洋相。
第二天,我就跟大蘭劃清了“界限”。大蘭寫字總愛占我的“地盤兒”,寫著寫著胳膊肘就伸過來。為了防止她“越界”,我用粉筆在課桌中間劃了一道醒目的“三八線”,阻止她“越界”。
開始幾天,大蘭警惕性蠻高,我也一直嚴守著“防線”。有時看著看著胳膊肘就要過來了,我心里不由一陣竊喜,正要舉起拳頭,她卻猛的一下抽回去啦。
機會終于來了。第三天,自習課上,大蘭正在專心致志地寫作業(yè),寫著寫著胳膊肘就不由自主地伸過來。真是天助我也!終于逮住機會啦!豈能放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砰”的一拳砸過去,大蘭的手如觸電般迅速抽回去。可是鉛筆頭兒卻碰斷了,作業(yè)本上也留下了幾道杠。大蘭杏目圓睜,狠狠地回敬了我一拳。結(jié)果被張老師逮了個正著,不容辯解,又罰我站了一節(jié)課。
從那以后,我提的火籠再也不給大蘭烤了,當然,大蘭也不替我寫作業(yè)啦!
終于放學了,我們背著書包,拎著火籠飛出了教室?;鸹\的火快要奄奄一息了。我吩咐根栓、柱子沿路撿柴火,大壯和三寶去找吃的。
那時候,我們啥子都缺,就是不缺柴火。眨眼間,根栓和柱子摟來一大抱干柴,架在火籠里燒著。大伙兒遠遠地圍著火籠,伸出雙手烘烤著,渾身上下都映得紅通通的。大壯和三寶磨嘰了半天,從挖過不久的紅薯地里刨了五六個拳頭大小的紅薯,撂進火中。不一會兒,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紅薯的清香,饞得我們不住地咽口水。
二蠻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大捧黃豆,故意在我們面前顯擺。我們喊他過來,他佯裝沒聽見,徑直跑到大蘭、蓮花那邊去了。豈不是故意饞我們?你聽,那邊的黃豆爆得噼里啪啦,二蠻和大蘭嘴里也嚼得咯嘣咯嘣響,“饞死寶寶啦!”哎,悔不該跟大蘭劃清“界限”的!不然,她興許還會分我“一杯羹”。
“來,給我吃兩顆!”
不爭氣的三寶到底還是忍不住,跑過去,伸出黑不溜秋的小手,死乞白賴的問蓮花要。蓮花哪里舍得?轉(zhuǎn)身就跑,卻把火籠拌翻了。一時烏煙瘴氣,好像放了個煙霧彈,豆子還在紅火灰中噼噼啪啪蹦跳著。我們“趁火打劫”,一窩蜂跑過去,趴在地上到處刨炸開了腰的黃豆。二蠻、大蘭拍著手,跺著腳罵我們是“好吃狗,不嫌丑!”咳,只要能吃上爆黃豆,管他丑不丑!
就這樣拎著空火籠,我們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跑回家。
哎!過去呀,日子苦焦,我們卻很快樂;如今呢,生活亮堂了,我們?nèi)彼坪跎倭藲g樂。所以呀,每每看到今天的孩子們戴著各式各樣的暖手寶、熱水袋去上學,總會勾起我的遐想。想起那段拎著火籠去上學的日子,心里呀,感覺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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