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蘆溪灣(散文) ——南行散記六
如果說泰山日出是天地間一場壯麗的交響曲,紅日、霞光、山巒、云海相互映襯,烘托出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讓人置身這如詩如畫的仙境中流連忘返,那么日落洞庭就是云水間一曲悠揚渺遠的漁歌,落日、晚霞、船帆、湖光、山色相互渲染,融合成天上人間的一幅長卷,讓人如癡如醉。尤其是春天,千張帆影,萬頃碧波,水天一色,漁歌互答,從晚霞映紅的云水間,從無邊無際翻涌著翡翠綠浪的蘆葦叢中,落日收回它脈脈的余輝,天地垂下它薄薄的暝色,那份淡泊明志的遐想,那份寧靜致遠的幽思,都把人世間的凡塵往事,前程理想統(tǒng)統(tǒng)付與了一湖滾滾流逝的春水。就在這樣一個春明景和的日子,在日落洞庭的暝色之中,我跟隨岳陽血防站下屬的機械滅螺隊,我們一行車隊,數十個滅螺英雄,一起回到了我們的大本營,一個美麗而富有詩意的地方,洞庭湖畔的蘆溪灣。
這是1977年的暮春時節(jié),去冬今春機械滅螺隊的英雄們在洞庭湖區(qū),耕翻了近千畝土地,埋葬了數億釘螺,消滅了不計其數的血吸蟲,極大地阻斷了瘟神們的傳染源,為保障洞庭湖區(qū)人民的生命健康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作為炊事員的我也倍感榮耀,我雖不是岳陽的子民,但我卻為岳陽的百姓們作出了貢獻。讓我回機械滅螺隊的大本營蘆溪灣,去蘆溪灣站里食堂繼續(xù)我的炊事員工作是站里領導的意見。在七里山的土石方任務完成時,隊里一個叫阮新華的中年師傅調回站里食堂去當司務長去啦。臨走時他找我聊天,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站里食堂工作。但當時滅螺隊要開拔湖區(qū)翻耕滅螺,任務緊,站里要全力以赴,所以未能成行。
岳陽血吸蟲防治站是湖南省血吸蟲防治所下屬的單位,而機械滅螺站又是岳陽血防站下屬單位,是什么性質的單位我不知道,但站里全是從岳陽農村招來的合同工或臨時工。春冬兩季湖區(qū)翻耕滅螺是國家撥款,但夏秋兩季承接廠礦的土石方工程則是自負盈虧。所以說,類似我這樣的臨時工站里招收與辭退就有靈活的主動權。臨時工沒有任何勞動保障,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也沒任何福利配給,合同工發(fā)的勞保福利,我們都沒有,做一天便有一天的收入。我在站里食堂只拿計時工資,一個月26天,每天1.5元錢,一個月39元。但跟隨滅螺隊在外,每天另有3毛錢的外勤補助,而且自由一些,所以我寧愿在外。阮師傅動員我去站里食堂當炊事員時,我還不懂站里的一些規(guī)定。既然阮師傅相信我,我也就暫時去吧。加之跟隨隊上在洞庭湖滅螺任務結束后,隊上的機械要回站里大修,于是我便隨滅螺隊回到了站里所在地,美麗的蘆溪灣。
蘆溪灣在洞庭湖岳陽城段的西邊,是堤壩內的一處垸子,靠近君山國營農場。而岳陽機械滅螺站,正在蘆溪灣灣畔一處三十來畝的平地上。站里有三四棟三層樓房,是站長、副站長及各個機械隊和行政辦公的地方。再就是職工宿舍。站里還有三四棟廠房和車間,是用來檢修維修機械設備的。堤壩上還有幾間低矮的住房,是職工的家屬宿舍。站里平時若滅螺隊出外勤了,站里只四五十人。食堂原有兩個師傅,都是合同工。一個姓吳的中年師傅,他和李慶秋一樣來自岳陽縣的筻口鎮(zhèn)。吳師傅是農村那種能操持辦席的大師傅,沒啥特別的手藝,大鍋里的菜,有油鹽味能送飯吃就行。他是最早一批進機械滅螺站的,為人憨厚誠懇,言語不多不少,是站里炊事班的負責人,還算好打交道。另一個是鐘站長的堂弟媳,手腳麻利,做事干脆,長相俊俏。她負責切菜配菜,淘米蒸飯。我來之后便成了炒菜的主廚,當然并非單炒菜,廚房一應雜事都要做。
我在滅螺隊隨隊做飯,隊里師傅都認可我炒的菜,說是比站里的吳師傅炒的菜好吃許多,而且會想辦法做許多式樣的菜。所以阮師傅一調到站里任司務長,他便極力舉薦我來站里食堂炒菜。但阮師傅不知道的是,我炒菜放油很舍得,因為吃油太厲害,郭會計說過我好幾回,他們都怕吃油太厲害,伙食超標。我也知道油吃得厲害,會讓伙食費超標,但我早已形成了油多不壞菜的習慣,母親當年曾說過的話,不知為何就成了我根深蒂固的概念。所以剛到站里食堂,我還是在吃油上大手大腳,雖然站里職工一致反映我炒的菜好吃,但卻因吃油太快,被阮師傅痛罵了一場。
阮師傅來自岳陽一處貧困的山鄉(xiāng),他家庭負擔重,上有老,下有小,靠他幾個微薄的工資,全家人艱難度日。所以阮師傅手特別緊,對伙食的安排也到了幾近苛刻的地步。阮師傅這一節(jié)儉的脾氣和吳師傅一模一樣,但我既理解他們又往往炒菜時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一瓢油下去自己立馬醒悟放多了油,然而油已燒得冒煙,我便只好把菜倒入鍋中翻炒。我那時也幼稚得可笑,心想吃油超標了,一份菜就少打一點吧。但我這豬腦子也不想想,油鹽到位了,菜便炒得好吃,菜好吃人們就想多吃,我一份菜反倒減去兩成的量,職工當然就有意見啦。脾氣好一點的職工,端著我打在他們碗里的菜唉聲嘆氣。脾氣不好的職工,閑言碎語,甚至當面指鼻子罵人。何況站里年輕人占了大多數,年輕氣盛,誰怕誰呢。于是便有了矛盾,有了沖突,對食堂的意見多且尖銳。有人認為,還是吳師傅來炒菜吧,有油有鹽能送進三兩米的飯就行了,講究哪門子口味呢?
這事讓阮師傅好為難,于是我也開始反省了,問題出在自己身上,還是自己來改吧。我是阮師傅極力推薦來站里的,阮師傅這樣為難,我心里也的確過不去。慢慢的我便收斂起來,也想一些其他的辦法來改善下我炒菜的技術。我找到阮師傅和吳師傅,提出我的一些想法,油我會少放,但其他炒菜的佐料可以多放點,畢竟佐料沒有油貴。再就盡量讓阮師傅買大眾菜,如冬瓜南瓜,蘿卜白菜,茄子辣椒。三就是去屠宰廠多買些刮皮碎肥肉來熬豬油,這些碎肥肉價格低廉,而熬的豬油炒蔬菜既好吃,菜上又很現油水。阮師傅和吳師傅都認可我的提議,這樣十天半個月下來,效果還真不錯?;锸吵杀鞠氯チ?,炒的菜味反倒好了不少,每份菜也比之前打得多啦。一個三贏的局面,讓阮師傅不再為難了,職工意見少了,我也提高了炒菜的技術。
蘆溪灣是個美麗的地方,它與岳陽樓遙遙相望,又能穿過微風吹拂細浪疊涌的萬頃碧波遙望渺遠的洞庭山。那是唐代大詩人劉禹錫筆下所看到最寧靜最安祥最雋永最秀美的洞庭山。你聽詩人在吟誦:“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睆囊煌舯趟衅鸬奶J溪灣向西望,呈現在眼前的是,千里大平原,田疇如畫,綠樹如煙,阡陌交通,稻浪翻涌。白云繚繞著村莊,鳥雀歡鳴在薄暮,漁歌唱晚著微霞,趕著老牛,扛著犁耙的人們踏著夕陽走向炊煙。這是仙境還是油畫,這是天堂還是人間啊,這就是我們如詩如畫的蘆溪灣。傍晚吃過飯,我和站里一群青年男女,坐在堤壩上,望著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的千里洞庭,還有湖畔岳陽城里的萬家燈火,我們心旌搖動,歌聲飛揚。那情那景雖一恍之間倏忽而過了四十多年,然而它總是穿越我心底的時空,定格在我的眼前。
在美麗的蘆溪灣我還收獲了更多的友情。她叫顧珍珍,一個善良賢淑有著傳統(tǒng)情懷的美麗姑娘,她是站里的車工,技術精良,為人誠摯。她也是岳陽縣筻口鎮(zhèn)下面農村來的,淳樸的天性,勤勞而又節(jié)簡的品格和男女之間始終堅守的傳統(tǒng)情懷,讓她很受站里男女青年的尊重和熱愛。她講話溫文爾雅,她做事踏踏實實,她的歌聲悅耳動聽,不僅溫暖了身邊的女友也醉了一群愛慕他的男同事。有男同事想把丘比特之箭射向她的芳心,但她總是笑而不答,或退避三舍。我們在一起聊天說地時,她卻一反常態(tài),像只白靈鳥,用她銀鈴般的聲線牽出她故鄉(xiāng)的許多往事,風趣幽默,讓人聯想。她也特別喜歡聽我唱歌,我們用歌聲傳遞著友情。有一陣子我竟對她有種發(fā)自心底的戀情,但我深知我的處境和身份,冷靜之后我也只能把這種戀情轉化為一種比友誼更為親切的情愫。后來我隨滅螺隊出外勤了,很長一段在工地上,顧珍珍始終駐守在我的心底,想忘卻卻怎么也忘不掉。
一次滅螺隊回站里大檢修,有一天顧珍珍把我?guī)У剿乃奚幔f給我一包東西。我打開一看,是一雙她精心納的鞋墊,鞋墊用五彩絲線繡有鴛鴦戲水的圖案,還有半塊月餅和一只水晶梨。我激動不已,我眼一熱趕忙離身走出她的寢室。多少年過去了,我曾不止一次地陷在情天恨海之中。我不知道當年我因自身的處境不想害她的想法是否無情,但我卻總是在心底遙祝我一生中始終惦念的姑娘,愿她好人一生平安。
鐘副站長是我在蘆溪灣尊敬的長輩和領導,在三個站長中,我最敬愛他,雖說他在美麗的蘆溪灣差點因說不清的所謂奸情而被撤職處分。三個站長都有故事,三個站長資歷都深,三個站長都是軍人出身。何站長是解放前的武工隊員,后參軍南下,轉業(yè)回了家鄉(xiāng)岳陽。何站長為人親切和藹,沒有一點干部的架子,只是一位令人愛戴的長者。他總是以微胖稍矮的身材,安穩(wěn)平和的步履,睿智深沉交替著和顏悅色的臉面出現在人們跟前。劉站長印象不深,國字臉,高大的身材,深居簡出。只有鐘站長,每天亮著洪鐘般的聲音和爽朗的笑聲,風風火火周旋在站里四處,或是出現在機車前和車間里。在冬春兩季機械滅螺的工地上,工棚里,我和鐘站長,早已如同父子。我們的被窩并排在一起,夜里我們交談甚歡。白天他總是要去工地,驗收每臺機車翻耕了多少田畝,覆蓋了多少釘螺。
每每一到吃飯時,他下工回來,彎腰鉆進低矮的蘆葦秸稈搭起的茅棚中。他的第一句話往往是,小齊飯做好了嗎?娘的,早上的稀粥一泡尿就交代啦??禳c,把熱粥給我端來,多夾兩塊咸焙魚哦。哈哈哈……在那些雪花漫天飛舞,朔風肆虐怒吼的冬夜,在那些春雨綿密的白天,濃霧籠罩的早晨,只要聽到鐘站長爽朗的笑聲和他親切的話語,我身上總是涌動著一股股暖流,心里充滿一絲絲父愛的溫馨。
然而,這樣一位受人愛戴尊敬的如父如友的鐘站長竟會栽倒在女色之下,我始終不愿意去相信。鐘站長帶我去過他岳陽城的家里,他愛人四十多歲,端莊賢惠,氣質漂亮,和顏悅色,大方爽快。被他寵成公主的獨女,也朝氣蓬勃,漂亮活潑,熱情大方。一家人都是那樣和睦善良,家有喜事,其樂融融。這樣溫馨快樂的家庭難不成還拴不住鐘站長的花心色膽?其實,被站里人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花邊新聞,我感覺還是有幾分站不住腳的。
鐘站長的堂弟媳是我在站里食堂的同事,她的確有幾分姿色。鐘站長的堂弟是維修車間的老師傅,個子不高,技術精良,已育有兩男一女。據說是鐘站長的堂弟把他老婆和堂哥在床上抓了現場,捉了奸。說是她老婆利用要早起去食堂做飯,先溜進他堂哥鐘站長的房里,爬進大伯哥的懷中,而且不止一次。他是跟蹤了數次后,忍無可忍才踹門進去,捉奸在床的,說他們已通奸很久了。
男女之間,只有這種事是說不清道不白的。出事后鐘站長的老婆從岳陽城里趕到蘆溪灣,不知她用了什么辦法,平息了此事。后來何站長也出面了,他讓鐘站長跟隨滅螺隊長期出外勤,休息時回岳陽城里的家,陪老婆和女兒。一般情況,非站里有急事需鐘站長回來處理,鐘站長可以不回蘆溪灣。
在美麗的蘆溪灣,我還結交了許多年輕的男女朋友,他們雖大多來自農村,但都是有文化有理想的好青年。閑暇時我們在一起聊文學,聊時事;我們在一起聊城市聊鄉(xiāng)村,聊學校聊家庭;我們述說往事,展望未來;我們還談論青春的困惑和自身的艱難。大伙似乎都并不滿足當時的境況,都希望社會來一場變革,都希望自己有一個更好的前程?;顫娝斓睦栊$菑拿褶k教師隊伍中來到站里的,她說她之所以不想當老師了,是因為教本里只有政治宣傳的口號和圖解,沒有實際的人文知識內容。她還說我很適合做老師,文化基礎知識很扎實。我苦笑一聲,我何嘗不想當老師或去找一份光鮮的職業(yè)呢?但我知道,父親敏感的政治身份,始終會是橫亙在我前面一道難以逾越的關卡。
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小謝,帥氣喜樂,表面看他每天無憂無慮,實際上他跟我們說得最多的,竟也是他許多成長的困惑,看來這些少年都是心事可拏云呀。但小謝很幸運,他到站里不久就很快被調干了。站里人都說小謝他爸是臨湘一個區(qū)委書記,很有些政治人脈,小謝到蘆溪灣只是過過渡。
和小謝一塊從臨湘招來的退伍軍人小楊,可就沒有小謝那樣的運氣了。這個16歲就改了年齡參軍的帥氣小楊,僅僅在部隊呆了兩年,在首長身邊做了兩年公務員后,不知為何就退伍了。小楊眉清目秀,皮膚白晳,個子不高,身單力薄,儼然山石中一塊通透靈秀的美玉。他山般沉穩(wěn),水般安靜。他從不多說一句話,只是睜著一對水靈靈的秀目,聽別人饒有興致地談天說地。時不時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樣子煞是可愛。
還有從機車上擔著水桶,走近我們身旁的小彭。他滿臉的青春痘,滿臉的喜樂氣息,荷爾蒙的過剩,讓他每天都對愛情充滿著幻想。
最顯眼的是站里最帥的帥哥李易芒,一個來自岳陽廣興洲湖區(qū)的大男孩。盡管他和小彭一樣,每天一身的機油,一臉的油漬,但這絲毫掩蓋不了他漂亮的模樣和純真的笑容。他父親是個大隊書記,來站里好幾回,還去找過李站長,他動員小李跟他回去訂婚。據說,下鄉(xiāng)插隊落戶在他家的一位女知青,看上了帥氣憨厚的小李。小李的父母親也很中意這門親事,遂多次來站里要小李回去訂婚。小李雖來自鄉(xiāng)間,但對所謂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傳統(tǒng)信條早已淡漠。他有他自己對愛情婚姻的看法,他告訴我,那個落戶在他們家的女知青太過一廂情愿了。她以為她是長沙大城市下放來的,有知識有學問,家境不錯,長得也漂亮,看上你個鄉(xiāng)里后生,應是你后生的福分。但婚姻講究的還有兩情相悅,我和她僅僅一面之緣,我還沒找到一見鐘情的感覺。慢慢處處吧,別忙著就訂婚,看我們緣分的發(fā)展再說。
這就是工作和生活在蘆溪灣的一群年輕人,他們用機械翻耕著洞庭湖的千畝土地,萬頃良田,他們把億萬釘螺埋葬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讓它們永世得不到翻身。他們的工作是辛勞的,但他們又充滿了自豪和榮耀,因為他們?yōu)榘税倮锒赐サ乃l(xiāng)父老阻斷了血吸蟲的傳播,保障了他們的生命健康。
感謝賜稿流年,祝寫作愉快。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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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有美麗善良又重情的顧珍珍,有活潑爽朗的黎小瑛,有一張純真娃娃臉的小謝,有帥氣淳靜的轉業(yè)軍人小楊,有獨主婚姻觀的李易芒,這許多的小伙伴給我?guī)砩畹亩嗖逝c聯想,也給我留下了歲月的珍藏。
蘆溪灣的夏夜是美麗的,蘆溪灣的歌聲是悠揚的,蘆溪灣留下我青蔥的歲月,印記了我的一段已遠逝卻又難忘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