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漫野之雪,冬之韻,抑或春之引曲(散文)
遠(yuǎn)山入目,像畫在廢舊紙張上的輪廓,其綿延著的凹凸,似鋒,似鍔,其鈍卻不能承天之欲傾,而固山之本原,其銳卻不能刺天之灰稠,鑿一缺以通天氣,而使物欣欣以向榮。此時此刻,固者,凝者,皆不乏喪滅之味,莫如灰燼散發(fā)最后的一絲氣息,還有一點(diǎn)溫?zé)?;靜之僵滯,猶如墓志銘上的刻記,其沒法喚醒土冢里深埋之骸。
風(fēng)摘去不曾墜落的殘葉,樹影之竦擬人形之顫。樹干撐開旁枝橫柯,若手臂舉起了叉開五指的手掌,枝與柯,枝與干,劃破空間,猶如面對一塊坼裂的玻璃。所謂的清寂,莫若被冷包裹的荒村野店,墻皮剝落,塵泥滲漉,炊煙不起。
皴皺之地只有數(shù)得清的半枯的矮草短蒿,不像還能忍得多少苦寒。而在深泥酣夢的種子,與想要鉆出地面探望的草之宿芽,卻還要經(jīng)歷什么波折才能聞到春的發(fā)音呢?
幾只雞擠在一起,不聲不吭,蜷縮于后檐下,廢飲廢啄。有點(diǎn)背駝的老嫗拋擲些鮮嫩蔬葉,“咯咯咯咯”連聲一串,喚雞來食,雞不為所動,不如常爭先恐后奪搶。
懶散的人減少了戶外活動,袖手縮項(xiàng)偎在屋里,眼強(qiáng)睜還閉,盹寐欲墜。
昏昏,天似將暮。室內(nèi)尤昏,點(diǎn)燈,其光的發(fā)散,只在極小的范圍起著微而又微的作用,竟不能憑之,看到要找的東西,與其說它能于心催生暖意,還不如說于心之冷更冷了。
添了幾截爛椽斷木,那一堆燃著的薪火旺了一些。薪火,光亮了肢體內(nèi)的頹廢,也光亮了瘢疤旁的潰爛。薪火燒出的“噼噼啪啪”羼雜到調(diào)笑葷言俚語中,化作煙氣回嗆口鼻。幾個人,沒有相同的目的,沒有相同的方向,悻悻散去,只因薪火盡了,身軀剛得的暖,風(fēng)掠而失,繼之更多的冷加身,其冷尤甚。
天確實(shí)冷得異常,手焉敢摸銅觸鐵。人不敢立碧水寒塘,畏水中照影兢兢,枉使內(nèi)衷也凝冰晶。好像諸處都暗藏冰凌,風(fēng)過其隙,至寒,凄神蝕骨。
幸好,暗淡的光線難以構(gòu)制不滅之影,異物之色澤亦不都與之鉤連,否則,煢影也會傾向。
無疑,一切的征兆,都在告訴人:要下雪了!雪真的要來了!
號外號外:明后兩天有中到暴雪,原定的元月21日22日期末考試取消。學(xué)生雀躍!擊掌相慶??勺杂勺栽?,不受拘束,不必被考卷勞心傷腦折騰,喜甚!樂甚!再者,靜候一場大雪要比囚在教室參與一場又一場無聊的考試更爽,與雪共舞,難得美事一樁!
“雪真的要來了啰!”兒童放開嗓子叫喊。他們?nèi)鐾葋y跑,相互傳遞消息,眼睛睜的圓圓,恣肆向天空,欲看遍天空,驚喜降臨。
這已是農(nóng)歷的臘月十一,到立春的日子只有半月,立春后不幾日就是大年三十呢!人們似乎都在盤算著日子,大年三十所蘊(yùn)含的暖,毫無疑問值得期待。
誰說不是呢!極致的寒冷,就是雪的前奏呢!沒有冷雨的奏請,沒有凄風(fēng)的邀約,雪還不肯來呢!
這是很淺顯的道理,雪不至而冬不竟,雪來了,春天就不遠(yuǎn)了。對于處在冬天的人,如若雪還不見蹤跡,這冬就看不到盡頭呢!人對于雪的期待,包含著對春的期待,春,一年最好的季節(jié),可以播種希望,所有的愿望就可以開出花朵。
于雪的等待,總有一絲絲的暖意縈繞,至少小姑娘、小小少年是這樣的。雪,彌天,漫飛,鋪天蓋地,不污不濁,干干凈凈的,比美更美,比純更純。
或是一兩年沒有看到具有真正意義上的雪了,舊歲所謂的雪,皆是零碎的,不能覆蓋。若不是向天看,幾乎看不到它的形狀的,落地而泯,其持其守比曇花更短。那一絲或一斑的水之漬跡,其為雨之所致耶?抑或雪之所致耶?
農(nóng)歷一年從頭到尾,人不與雪勾連,不與雪瓜葛,心難免耿耿。
人有失落,而非沮喪,不算什么。失落更增添了對大雪的期待,雪愈大,其傳遞的溫暖也更大。
飄飄飛飛,如落英繽紛,節(jié)奏舒緩,適宜曼舞,不會只是夢幻里的情形。
雪之皚皚,雪之光,放大人內(nèi)心的喜悅,拭去霧霾,也讓人看見更遠(yuǎn)的更好的將來,這不會只憑虛擬。
雪,一步一步接近想象,雪即將為現(xiàn)實(shí)世界編織巨大披蓋。
雪,能替代一切!雪,其包容的效果不盡是遮掩,而是勢態(tài)的修改與整飭。雪之所寓,不是冷,而是冷之消減。
沸沸然的雪,不再只做北國的羈客,它已在趕往南國的路上。手機(jī)里,有了雪的舞影,只是人夸張的喜悅,訝異的呼喊,蓋了雪的音量。
雪,如約而至。
漆黑之中,山坡,一團(tuán)光亮透過樹叢,“吱呀”一聲,有門豁開,“下雪啦!”洪越的童聲,劃破夜深的寂寥。
雪,雖非無請而至,飄飄乎為人間獻(xiàn)舞,它來時悄然無聲,躲過許多人的視覺,是不是可以說:雪,仍在人的意料之外呢?
我也捏一電筒,帶門而出。風(fēng)述深夜的黑為聲,這有暖意的聲,其實(shí)乃雪的落韻呢!
傍晚一陣?yán)溆甑倪^錯,先降下的雪,尋不到任何痕跡。諸物諸處的濕,雨痕抑或雪跡,誰可明判矣。
雪在電筒的光柱間炫煌飛舞,雪花,皆是發(fā)光的,這光是善性的,暖意的,文藝的,可以照入心胸。我仰面,雪入我懷,雪的無聲,縈繞我心的音顫。我欲抽心思一絲一絲,為一弦一弦,橫懸于這雪的空間,讓雪花一點(diǎn)一點(diǎn)飐動,做成一幀一幀音畫。我真有點(diǎn)怨自己了,拂面的雪,不能無損地保全,偏讓它化為一抹淚痕呢,其為誰而泣耶?我不該如此認(rèn)為的,奚不為喜極之泣?。?br />
半個時辰后,風(fēng)住了。雪,不再遵風(fēng)的指令,開始有了自主的舞蹈,亦有了自己的音量。
電筒照到樹枝,照到樹葉,雪都有了無損的停留,其若花蕊,且越開越多,聞不到的花香,只因香都沁入了心房。
夜火皆沒,我獨(dú)有了這山野的夜的全部。雪,與我俱,為我一人而舞。
雪在我發(fā)間,雪在我衣襟,雪在我的面孔,于是,雪在我心有了一疊一疊映影。我的身體,有了更多的熱量。
關(guān)了電筒,憑雪的耀映,我不用摸索,回到我茅廬。閉門扃牖,就榻擁衾,腦際心際,仍是雪翻沸。眼瞇著,仍有紛紛飛者,觸我眼睫!
至翌日,醒,時鐘跳過十點(diǎn)。
開窗,有雪涌入。
抽了門閂,風(fēng)雪推門,門大敞,緊衣而出。
好光亮的白!好干凈的白!最大最圓的月撒下的銀光,也不可能這樣亮呀!這樣凈呀!這樣浩瀚無邊呀!
雪,輕揚(yáng),飄逸,片片無重,無骨無肉,卻有性有靈,其舞無則而有致,人觀之而心舒意快。
雪,其實(shí)更如美人的歌詠,或者,是柔曼音樂中舞著的美人的流眸。雪飛,雪落,于風(fēng)的領(lǐng)舞中,靈動的平仄,卻是玉樹瓊枝的寫意。
窮目而望,有影趨近,亦有影遁去,只是雪或風(fēng)或月光知其來之因,知其去之由。而我呢?雪之印象攜來的微溫,足以剔除風(fēng)之包容內(nèi)的清冷,如是,冬之寒意一點(diǎn)也感覺不到了,甚至,一絲纖弱的綠,可以展示春之溫度,可以造就春之無限。況且,這樣的綠,確實(shí)有的,不必費(fèi)心勞神尋覓,游目可得之,況心情亦可醞釀之。
漫而無向,或瞻或顧,皆有形悅目,皆無形以近心。雪,非俗物,乃是浩渺星空星的落羽,所以,不僅純凈,而且光明。至少,雪,使夜有光亮,這光亮的自然性質(zhì),那怕是夜里的眼睛也可以看見顏色之外的顏色,何況,這白天,雪,光煌煌,無處不照。于這雪光亮著的無際,無色,心為之著,無形,心為之繪。于松而言,雪之披,使其內(nèi)之剛勁足以撐持住天地之重,讓人立高危而不懼,雪的光亮,則更使心與松共。神清骨峭,耳聰目明,耳可聽遠(yuǎn),目可眺遠(yuǎn),雪詣之所,人皆可達(dá)。
靜寂,彌漫漸次弘廣,雪以形之外的含義鋪陳,遍及無涯,廣亦非常廣,遠(yuǎn)亦非常遠(yuǎn)。我到遠(yuǎn)處去,是否有人自遠(yuǎn)處來?我們相遇于野,于野飛雪紛紛,即使我們看不清彼此,我們卻是心靈熟識,我們那怕就相互一瞥,也就互換了心得:我知他自天涯來,他知我往天涯去。
雪,揩去一切舊的印記,比如葉上的灰塵,樹枝上的暗漬,地面的腐物污穢。雪抹去人心里對已逝歲月追記,從而確定一個不同的開始。
沒有了車碾過的痕跡,沒有了小徑,沒有人的足跡??床坏轿鄯x,寧靜里只有自然的回應(yīng),腦子留下一片空曠,做成雪的鏡像。停留而非停止,不是要張嘴說話,要表達(dá)或者轉(zhuǎn)述,而是自然對內(nèi)心絲絲撩撥發(fā)出的顫動,尤其這時刻自然的主角,雪,觸了我的嘴唇,撫了我靈魂的弦呢!焉能緘口無言?總而言之,雪,乃天使撒落的花瓣,是春意的預(yù)演或者釋放,是春天的序幕。
風(fēng)雪擊面,我挺腰昂首。我像是浮在這干凈的白茫茫間,我欲以雪為神,我欲以雪為魂。矚目,一望無際,白之崇崒以聽天旨,白之平曠以連海浪。白之參差,白之凹凸,能否仿之做成最具涵義的象形文字,鑄造一種恒久呢?
于茲,萬丈之境內(nèi),我佇立高無可高處,于我上者皆空,空者,天也!叉腰遠(yuǎn)目,萬萬物皆下。諸木,諸竹皆我兵勇,其容整肅,俟我號令也!揮手以示,風(fēng)卷雪起,浩蕩掃遠(yuǎn),阻者斷,攔者折。
俛首,雪色掠面,這無際的廣大,無塵無垢,任心虛構(gòu),任意勾勒。諸物藏巧若拙,浮雕一般,凹處是雪,凸處是雪。動的是雪,靜的也是雪。雪亦化為風(fēng)的無聲,為呼吸里冷峻的暖呢!
迷幻的風(fēng)雪,風(fēng)雪的迷幻,那頭簪雪花的女子,莫非天鵝湖邊失散的一只天鵝幻化?她舞著,雪一樣輕盈,她為什么有雪一樣飛揚(yáng)的笑意,她不告訴你,你也能猜著:她收到了王子的請柬,邀她到春天的宮殿,她要與王子共舞呢!
雪來了,年味在雪的意趣里,通過雪的勾兌,開始發(fā)酵,人間開始升騰一縷一縷年的香醇。經(jīng)過那么一場或幾場雪,兒童才真正知道自己增了年齒。甚至,才斷乳的稚子也曉得還賴在母親的懷里挺羞的。
望天,雪沒有停下的趨勢。不過,雪里,多了幾點(diǎn)人影。撲雪,拓雪,滾雪,人窮盡心思與雪親近。人仿著各種物狀做成各式雪偶,不過多見的仍是堆成的雪人。
堆雪人,其實(shí)何嘗不是堆的人之愿望,或是把內(nèi)衷的喜悅物化。人的期盼寄托于雪人,就可見于形了,其更深的含義可一語道破:雪人化了,春天也就輕輕的走近了。
我不堆雪人,但我有一宏愿——造一雪廬。雪廬,我要用雪為磚,用雪做瓦。雪廬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喚作“玉塵野筑”不知好不好?
毋庸贅言,冬日最大的暖,無非就是心里裝著希望。那有不竟的冬天!于我湖湘,于我湘東,雪后的冬天,焉能持久?!春,就要接踵而至,大地也將豐盈,青草儲水蓄露,樹木滋紅潤白,蝴蝶會來跳春之舞蹈,藏匿的蟲兒也會出來吟唱。
復(fù)返于廬,檐下久佇,飛雪盈目,心有余波粼粼,神魂未隨形而歸。
盛雪一壺置土灶之上,煮之至燙,沖山茗于素陶,我能否獲悉雪藏著的春之密碼?
遙握,敬茶,問候冬安!
遙祝冬安,萬事如意
遠(yuǎn)握。祝吉祥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