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樹，張揚著鳳尾一樣的葉片，高高的，欲意飛翔；椰子，團攏在筆直高挺的樹干上，把自己扮成一顆顆心，愛戀著一碧萬頃的大海。水天一色，椰風吹過沙灘，卷起海浪，潮來潮去，椰城便款款走進我的心里，而我則走在椰城萬般風情之中。
　　
　　 一
　　 走出海口美蘭國際機場，清爽的海島椰風撲面而來。十二月中旬，北方已經(jīng)冰天雪地。我和妻子飛離大連后，成功地避開連續(xù)四天的降雪降溫。腦海中的畫面已經(jīng)由“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切換到“麋鹿樂深林，蟲蛇喜豐草?！?br />　　 椰城是海南省省會海口市的別稱，地處海南島北部，北瀕瓊州海峽，是一座自然風光旖旎、熱帶風情濃郁的濱海城市。入住賓館，放下行李，我們前往位于中山路的?？诶辖?，一窺這座城市曾經(jīng)的風貌，觸摸時光浸潤的椰城肌理。
　　 車沿著長堤路向東行駛，看到路邊孤立的一座鐘樓，就到騎樓老街了。海之濱，河之側(cè)，高高的椰樹掩映著磚紅色的鐘樓。這座有著近百年歷史的鐘樓共有六層，筆直崇高的哥特式建筑風格，配以拱門拱窗，頂樓聳立八根箭鏃形尖頂，襯托著鐘樓古樸端莊。鐘樓面朝入海口，與騎樓老街隔街相望，構(gòu)成百年?？诶铣秋L貌。鐘樓下，海甸河攜著悠遠深沉的鐘聲，蜿蜒流淌，送走曾經(jīng)的蒼涼，奔向蒼茫的大海。
　　 時光不可倒流，但往事可以追溯。?？谄鹪从跐h代，宋末元初開埠，是一座擁有千年歷史的古城。到了清朝，清政府于一八五八年將?？诒贋閷ν饪诎?，往返國內(nèi)和東南亞國家的商船逐漸增多，云集了南來北方的客商。及至民國年間，港口貿(mào)易進一步繁榮發(fā)達，“商鋪林立，商賈絡繹”，就是當年騎樓老街商業(yè)興盛的生動寫照。為了統(tǒng)一時間，當?shù)厣倘藘S胞捐資籌建鐘樓，于一九二九年春天落成。百年風雨洗禮，鐘樓也是幾經(jīng)磨難，一九八七年?？谑姓谠犯浇匦掮姌?，原先錘敲鐘的洪亮，被悠揚的電子鐘聲替代。古鐘新聲，講述著椰城的過往，傳誦著百年歷史變遷。
　　 走過寫有“天后宮”字樣的牌坊，就跨步彎彎的老街上了。其實，老街并不是單指中山路，周圍新華南路、解放東路、博愛路以及得勝沙等街巷，都可以統(tǒng)稱?？诶辖郑B同鐘樓在內(nèi)，形成了一個百年歷史文化街區(qū)?；⌒窝由斓闹猩铰?，早先叫“還海坊”，據(jù)說孫中山先生來?？跁r曾在此歇息過，后來就更名為“中山路”。改名以后的老街突出了紀念意義，卻失去了“還海坊”的神韻?！斑€?！惫艦殄竞！h(huán)海之意，“坐見繞岸水，盡為還海波?！保ㄌ?孟郊）老街面對入?？冢魍@岸水，船帆點點，出海返港，多少期盼和眷戀都藏在“還?！倍掷?，不遠處的鐘樓可以作證。
　　 老街兩側(cè)是散發(fā)著異域建筑風格的騎樓，多為兩三層，也有四五層的，高低錯落，造型各異。高大敦實的石柱撐起二層以上的房屋，兩條柱廊貫穿一條街，廊廊相連，不僅為行人遮風避雨，又把家家戶戶緊密連接起來，仿佛牽手共舞。騎樓的風格總體呈現(xiàn)西洋風格，但每一棟樓又獨具特點：有的仿照哥特式，拱窗拱門尖尖向上，而樓頂?shù)呐畠簤τ趾苤袊?；有的模仿巴洛克式，圓窗弧線優(yōu)雅大方，而樓頂?shù)呐畠簤τ盅葑優(yōu)榘吐蹇耸降纳綁?；還有的參照東南亞建筑式樣，樓頂有的是波浪形，有的是渦卷形，顯得與眾不同。外墻浮雕裝飾更是豐富多彩，吉祥如意、雙龍戲珠、蓮池鯉魚、松鶴延年等傳統(tǒng)雕刻讓騎樓充滿中國元素，斑駁的墻面上老字號的印記若隱若現(xiàn)。漫步在平坦的石板路上，一棟棟古舊蒼老而不失優(yōu)雅的騎樓，散發(fā)著歷史的溫度，暖暖的，令人感受到往日的繁華和榮耀。
　　 騎樓多是商住兩用，要么“前店后居”，要么“下店上居”。如今老街依然保留如此的建筑布局，商鋪林立，熱鬧非凡。我正在老郵局斑駁的墻外取景，妻子捧來一碗白色的圓球，說是椰子蛋。吃一口，微甜清香，還略帶極淡的臭味，有點像榴蓮。妻子說，這是椰子里面取出來的。我很詫異，椰子里面不是椰汁嗎？妻子把我拉到攤位前，我才搞明白，原來是椰子發(fā)芽以后，椰汁就生成了椰子蛋了。
　　 從天后宮出來，走不多遠就是網(wǎng)紅賣椰子的現(xiàn)場。一個漂亮女孩扮成古代公子，砍刀“呼呼”削去椰子外皮，再用一把小彎刀旋去椰子殼，取出一個完整的椰子肉，插上吸管喝椰汁。這番表演后，一個椰子賣十五元，身價倍增。其實，街頭巷尾賣椰子的沒這么繁復，砍個口就可以喝，一個椰子也就七八元錢。不過大家還是圍成一圈，欣賞著女孩的表演，多花點錢湊個熱鬧，圖個新鮮，也是是值得。
　　 熱鬧歸熱鬧，我還是喜歡雙手捧著一個原生態(tài)的大椰子，坐在老街的街頭，吸允著清香的椰汁，嗅著老街里飄蕩的人文氣息。在南方旅行，我特愿意去當?shù)氐睦辖洲D(zhuǎn)轉(zhuǎn)，不單是陶醉騎樓的建筑美，更多地是感受一座城市過去的生活，在斑駁滄桑之中尋覓民族文化基因傳承延續(xù)的脈絡。一片雕花精美的墻，一扇拱起的木格窗，一方直插天際的女兒墻，甚至樓頂長出的一棵綠樹、一簇草叢……都在無聲地講述流逝的故事，用心去傾聽，仿佛時光輪回，帶你走進另一段活色生香的日子里。
　　 一隊剛放學的小學生，一邊吃著零食，一邊蹦跳著從老街的石板路上走過。腳下的路是他們爺爺?shù)臓敔斴氜D(zhuǎn)過的路，從這里下南洋討生活。如今這條路，也是孩子們從這里走向未來新生活的路。
　　 夜色降臨，老街上的人流比白天明顯增多，這個時候熱鬧便翻倍了。五彩的燈光照在騎樓上，街上流光溢彩，有歌聲飄來，悅耳動聽。
　　
　　 二
　　 如果說昨天感悟的是海口老街風情，那么今天我則要體驗?？诘那旯彭崱Ｎ骞粼谡賳疚?，意欲述說唐宋年間一些古老的故事。
　　 去五公祠之前，我先去了東寨港紅樹林自然保護區(qū)。這是我國建立的第一個紅樹林保護區(qū)，蜿蜒綿長，連片濃綠，像一大塊綠色厚實的毯子覆蓋在入?？诘暮鱼馍?。正在拍照時，剛剛還是藍天白云，一轉(zhuǎn)眼就是烏云密布，眼瞅著要下雨了。我沒帶雨具，連忙跑到車站，還挺幸運，剛在公交車上坐穩(wěn)，車外就下起了大雨。隨之心里又有一絲擔憂，這么大的雨，我怎么謁拜五公祠里的先人？
　　 也許是機緣巧合，車到五公祠，大雨已經(jīng)停了，絲線一樣的小雨星星點點。這樣的天氣，很是適合發(fā)思古之幽情，寄情抒懷。五公祠園區(qū)內(nèi)坐落在鬧市區(qū)，景區(qū)不大，濃郁的綠樹遮掩錯落的樓閣，井泉湖碧波蕩漾，疊石假山點綴湖岸。我沒有專注湖光景色，而是順著石板路朝著翹角飛檐的五公祠走去。
　　 到了祠門口，我才發(fā)現(xiàn)五公祠的東邊還有一座蘇公祠，為紀念大文豪蘇軾而立的祠堂。實際上五公祠和蘇公祠都在一個院落里，彼此相通。五公祠祭祀著晚唐名相李德裕、宋朝名相李綱、趙鼎和宋朝名臣李光、胡詮等五位唐宋年間貶謫到海南的賢相忠臣。蘇公祠原本叫金粟庵，蘇東坡被貶海南去往儋州時在此借宿過，后來奉旨北返時又在此暫住幾日，元朝時人們在這里修建了東坡祠，明朝時改建為蘇公祠。
　　 一排高大的椰樹與幾株短穗魚尾葵，交錯在祠門對過的湖邊，襯托著蘇公祠的古樸端莊。門額上題寫海藍色三個大字“蘇公祠”，非常契合蘇軾豪放的氣質(zhì)，像大海一樣深邃遼闊。門口是一對抱鼓石和兩對貔貅，通體灰黑色泛著淺白色的斑駁印痕，仿佛在向人們傾述千年前的故事，講述一位偉人從三十六歲開始不斷被貶謫，直到六十二歲被貶謫海南的傳奇經(jīng)歷。
　　 我懷著崇敬的心情步入祠內(nèi)，迎面是端端正正的祠堂正殿，白墻紅柱，大氣開闊。廳堂中央屹立著蘇軾雕像，體態(tài)偉岸，面露從容笑顏，一副樂觀豁達的豪放形象。蘇軾學識淵博，多才多藝，是中國文學藝術(shù)史上罕見的全才，書法、繪畫、詩詞、散文各方面都有極高的造詣。他熱愛生活，活得灑脫，給人們留下許多津津樂道的趣聞，留下蘇堤春曉，還有東坡肉、東坡肘子……
　　 九百二十七年前，時年六十二歲的蘇東坡再次被貶，這回被貶謫到海南儋州。這對蘇軾來說是人生之大不幸，卻是海南之幸。在海南的三年里，蘇東坡超然物外、隨遇而安，致力于教育事業(yè)，為推動海南文明作出重要貢獻，《瓊臺紀事錄》載：“宋蘇文忠公之謫儋耳，講學明道，教化日興。瓊州人文之盛，實自公啟之?！碧K軾給當時尚很落后的海南帶來了文明曙光，豐滿厚重，生生不息。令人扼腕的是四年后，蘇軾在返京途經(jīng)常州時病卒，一代文化巨星隕落。
　　 我漫步庭院中，耳畔響起《水調(diào)歌頭》的淺吟低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公祠院落不大，但也是幾進幾出，白墻綠瓦的矮墻，小巧玲瓏的拱門，把幾個院落分隔得錯落有致。走過一段石板小徑，俯身過圓門，一扇白色山墻自上而下地流淌著一塊塊墨色，風霜雪雨浸潤的斑駁，像一幅潑墨寫意的國畫畫軸。離墻不遠處，是一方水井，名字叫“浮粟泉”。據(jù)說是當年蘇軾在此地“指鑿雙泉”，指導當?shù)卮蚓案∷谌笔请p泉之一。清涼的泉水注滿方井，溢入小渠中，緩緩流出蘇公祠。拾級而上，步入一個開闊的庭院，樹木高大茂盛，蔭翳蔽日。樹下，一群老者坐在石凳上小憩，有人哼唱著小調(diào)，我聽不懂，似乎是瓊劇。
　　 走著走著就進入了五公祠，五位賢相忠臣都有一尊雕像，大殿里供奉著五位先人的牌位。五人有著不一樣的故事，但與蘇軾一樣均為貶謫。貶謫是中國古代特有的一種制度，那些飽讀詩書的官員被貶到當時文化沙漠的偏僻之處，漸漸形成一種貶官文化。這種貶官文化促進了當時海南的文化發(fā)展，為明清時期海南走向繁榮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甚至我們可以說，也為今天海南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文化基礎。
　　 祠堂前有棵大樹，差不多與大殿一樣高大。我看了說明，才知道這是一棵有著八百年樹齡的楊桃樹。抬頭見繁茂的樹葉間，掛著一顆顆青綠色的楊桃，我很驚訝楊桃竟然長在如此高大粗壯的樹上。我便猜想，樹是八百年的樹，那么楊桃是不是也有八百年的余味？
　　 樹可以跨越近千年而不死，崇高偉大的靈魂則永世不朽！
　　
　　 三
　　 清晨，我從椰風海韻中醒來。
　　 走過一條橫跨馬路的過街天橋，驚奇地發(fā)現(xiàn)橋下寬闊的馬路中間竟然有河流過。天橋居中位置，多出三個臺階，像一個微小的看臺，可以坐在這里看車水馬龍、小河東流。這是專屬于海口的浪漫，?？诘娘L情。
　　 我從天橋下坐車前往云洞圖書館，不是去讀書，而是品讀?？谖骱０兜娘L情。下車就走進偌大的世紀公園，鮮花綠草，伴著海風陣陣，隱約能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椰子樹下，一些游人坐在草地上喝茶聊天，說說笑笑，任由時間悄然流逝。
　　 遠遠地，我看見一朵云落在金色沙灘上，海浪撲向岸堤，濺起的浪花呼喚著那朵云，而藍天之上一朵朵白云隨著風戀戀不舍地飄遠。沙灘上的那朵云就是云洞圖書館，一座混凝土一體式澆筑成型的建筑，圓滑的曲面漂浮在海平線上，像一座超現(xiàn)實感的雕塑藝術(shù)品，唯美浪漫。
　　 走近圖書館，我看到整個建筑沒有廊柱支撐，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每一個孔洞都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曲線。我覺得云洞圖書館，從外觀上看像一朵云，但是近距離觀察卻好像是一塊巨大的太湖石，因為太湖石布滿了孔洞。到圖書館里讀書，需要提前預約，我沒預約，也不想讀書，便在孔洞里鉆來鉆去。從孔洞里遠望，海灣湛藍、波涌浪舞，對岸鱗次櫛比的高樓藏起?？诘墓彭?，把精美現(xiàn)代的造型倒映在一灣碧海里，不遠處世紀大橋像一條巨龍跨越河海，橋上車水馬龍。近瞧，椰樹一字地散布海灘，不多也不少，疏密有致，修長的倩影映在云洞前一灣淺淺的池水中。陽光、白云、海灣、沙灘、椰樹黃金分割了這片城中熱土，呆在圖書館里的人們大概也無心看書了，他們應該看天看海，放飛自我。
　　 從云洞圖書館趕到萬綠園時，恰好海關(guān)大樓的鐘聲響起，悅耳悠揚。那一刻，忽然覺得這場景就像一位西裝革履的紳士，從懷中掏出一塊老舊的懷表，不能說它老土，只能感慨其太懷舊。海口給我的印象就是如此，現(xiàn)代而浪漫，古老而滄桑。
　　 萬綠園地處濱海大道的鬧市區(qū)，說白了就是一個大花園，只是這個花園大到難以想象，以至于我只走了一角。一進大門，我就踏上了一條長長的健身步道，磚紅色的塑膠地面，兩邊安裝了各種各樣的體育器械，讓我這個喜歡運動的人羨慕不已，羨慕海口市民有這樣一個休閑運動的好去處。園內(nèi)，近萬棵椰子樹郁郁蔥蔥，數(shù)百種熱帶觀賞植物千姿百態(tài)，綠草茵茵，鳥兒歡唱林間，小松鼠在樹上爬上爬下，一派熱帶園林風光。園外，碧海廣袤，波光粼粼，海鳥在淺灘覓食，遠處帆影點點。我坐在椰樹下的長椅上，享受椰林海韻的寂靜，品味著人與自然和諧交融的美妙。也許是走累了，也許是心醉了，此時此刻我只想靠著椰樹坐在遠離喧囂的一隅，任海風拂面而過。
　　 已是下午四點多鐘，妻子完成講課任務后打來電話，我們約好去白沙門海灘吹海風、看日落。往公交車站走的時候，見一寫字樓的大玻璃門上貼著圣誕老人的圖片，這才想起再過幾天就是圣誕節(jié)了。想想自己穿著短袖T恤還汗津津的，不由得操心起圣誕老人的?？谥?，他老人家在哪寄存雪橇，還有那一身大紅棉襖？?？诘哪甑?，有冬的元素，沒有冬的景致，卻有與北方人一起過冬的心情。
　　 白沙門又一個超大的公園，我們穿過椰林、小湖、廣場，還有兒童游樂園，來到海邊。海面泛著斜陽撒下的光斑，湛藍的海水，一涌一涌地撲倒沙灘上，晶瑩的浪花一躍而起，忽地一下跳入礁石中，尋它不著。孩子們拎著小鏟子和小桶，不是鏟沙就是舀水，玩得不亦樂乎。我和妻子坐在礁石上，靜靜地等待海上落日。
　　 斜陽西墜，椰林盡染，海上蕩起一條耀眼的光線。圓圓的夕陽像一盞橘紅色的燈籠，掛在海岸之后的高樓大廈上，好似點亮了萬家燈火。由于季節(jié)變化，夏季里原本落在海里的太陽，最終落在鋼筋水泥叢林里。雖然沒有看到海上落日景致，但我們并無遺憾，椰城古時舊日與現(xiàn)在的美好，勝過日落南海的一瞬。
　　 暮色漸起，夜色將至，椰城融入另一番風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