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我喜歡(散文)
年過40,突然發(fā)現(xiàn)我竟然有那么多的喜歡,那么多的好奇,那么多的天真——比在20歲、30歲時要多得多。也許,正應了那句話,“少女會老,但少女心不會”;也許,正因為這不老的少女心讓我擁有比旁人多得多的快樂和幸福。
我喜歡仰視樓下楊樹頂上那個碩大的鵲巢。樹非常粗壯,有十幾丈高,幾次晨跑回來都因為看那對把巢筑在其頂上的喜鵲夫妻而把脖子仰到生疼。這對夫妻我觀察了好幾年。春天的時候,它們都要翻新、加固自己的愛巢,一只守在巢邊,一只飛出,等這只銜了東西回來,再換另一只出發(fā)。我好想看一看它們的家長什么樣子,好想瞅一眼它們的兒女是什么模樣,可是,一直只能是想想。去年夏天,因為道路拓寬,大楊被齊根鋸斷,樹被超大的吊車放倒在地,內心有些忐忑,我不想映入眼簾的是毛還未長出、嗷嗷待哺的小鵲或是碎裂的鳥蛋,但又有些期待,巢里面有什么?巢的結構是什么樣子的?會是北京的“鳥巢”以及書上畫的那樣子的嗎?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沒有鳥蛋也沒有剛出生的小鵲——我擔心的事沒有發(fā)生!可它給我的卻是深深的震撼和敬意,是我想像了無數(shù)次都沒有想到的——鋼結構建筑——兩只喜鵲筑的!它比在空中我仰視時看到的還要大,原來我以為巢是用樹枝筑成的,沒想到90%的材料竟是鋼絲、鐵絲。巢很寬敞,直徑約有50厘米左右,門是橢圓形的,差不多一個牛油果大小,愛床用一小塊兒假草坪做床墊,上面還鋪了羽毛、棉絮、布片之類。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好奇心大發(fā),上前用雙手使勁拽,鵲巢紋絲不動,鋼絲、鐵絲早已相互交織、環(huán)環(huán)相扣,與枝椏堅固地融為一體。
我喜歡蝴蝶,我喜歡蜜蜂,我喜歡看它們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的樣子。每年夏天,小區(qū)不遠處有我一個人的“后花園”,那里有競相開放的成片成片的向日葵。我經常在早上帶了相機去和它們相會,用鏡頭捕捉它們的身姿。蜜蜂不肯停歇哪怕一秒,“嗡嗡嗡”地不停扇動翅膀,兩個花粉筐不一會兒就收獲滿滿,黃黃的花粉金沫似的粘在兩側,鼓鼓囊囊的,好像它們是來參加“國內錦標賽”的,全力以赴為獲得蜂王和蜂后手里握著的“職業(yè)技能標兵”的緞帶而努力著。
蝴蝶與蜜蜂截然不同,非常優(yōu)雅非常從容,就像是米蘭或巴黎時裝周上妝容精致、身材一流的超模,肚子、胃口對它們來說是次要的,它們的主要任務是與花兒媲美,保持身材,展示、炫耀上蒼賜予它們的美顏。敷衍地禮貌性地與那些根本不入它法眼的花兒打個招呼,旋即翩翩滑走。蜜蜂因為埋頭于干活,所以入鏡的機會是非常多的,它們非常配合非常隨和,不扭捏不做作不擺造型,而蝴蝶則像當紅的影視明星一樣,步履匆匆,姿態(tài)高冷,拍到的照片只能看到她們的下巴或背影。它們連幾秒鐘的功夫都不愿意給我,拍的到是我的幸運,拍不到是我的命運,通常一個夏天,我只能拍到一兩次。
在我眼里蝴蝶很傲慢,蜜蜂很乖巧——其實,誰知道呢,也許,只是,我的偏見罷了。
我最喜歡嬰兒,喜歡他們粉嘟嘟、肉乎乎的臉蛋兒。喜歡他們那澄澈的、瑩亮的、湛藍的、湖泊一樣深邃的眼睛(我一直堅信那里面寫滿了神秘和奇跡),他們總是能瞬間點燃我內心的喜悅,也總能傾刻間刪除我心頭的不快;我也喜歡幼兒,那種純粹,那份狡黠,那些天真;我還喜歡少年,喜歡他們毫不掩飾的、從心底發(fā)出的、干凈爽朗的笑聲,喜歡她們因為學習、玩耍了一天而變得有些松散的發(fā)辮,喜歡他們臃腫的、不太合身的校服,喜歡他們放學以后,雙腿跨在自行車上慢慢地向前挪動,只為靠近心里那場剛剛萌發(fā)的、或許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悄悄的、害羞的“戀愛”,連他們臉上的青春痘我都喜歡,我從那里讀到了“激情飛揚”、“熱血奔放”;我同樣喜歡中年,那是“成熟”、“穩(wěn)重”、“擔當”、“淡淡的憂傷”的代名詞;對老年人我也獨有一份喜歡,雪亮的銀絲是工作的酸甜苦辣澀加之生活的油鹽醬醋茶一起浸染成的,皺紋也不光代表著衰老,它蘊藏的更多的是經驗和智慧,悠悠的步履和微微彎曲的脊背也是對必然走向的生命盡頭的坦然接納。我喜歡男人,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力量,讀到了胸襟;我同樣喜歡女人,喜歡我們這些造物主雖然沒有賜予多少力量也沒有多高“海拔”的女人,我喜歡那些溫柔如水、不動聲色、內心卻無比堅定的小女人,也喜歡那些大刀闊斧、風風火火闖世界的大女人。
我喜歡小雨。柔柔的、細細的,是從天而至的透明精靈,先是降落在房頂上,又順著屋檐瓦當滑了下來,最終在檐下的地磚上時的咧嘴一笑,一個精靈幻化成了無數(shù)個,我的鏡頭就捕捉到了一個個絕美的水晶皇冠。它們綿軟潤滑,就像涉世未深的小女生一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而大地則是寵膩著她的那個大男孩,看著她小耍賴、小任性,用寬厚的胸懷、有力的臂膀來允許她,包容她,聽從她,信任她。他們純真的愛情終于感動了花枝,打動了樹椏,于是,花兒,開了,樹,也綠了。
我喜歡大雨。沒有征兆,前一分鐘還火傘高張,后一分鐘黑沉的云山從頭頂倏忽升起,涌動著翻滾著,瞬間就把太陽隱沒,緊接著,粗蠻的雨柱仿佛是雨神姐姐一時忙亂點錯鼠標導致整個程序紊亂了似的,從天到地上,你追我趕,流也來不及流,砸在身上,生疼生疼。但是,還是歡喜著,因為雨神這一錯點而降的蠻雨讓我讀到了人間真情: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把手中的傘高高舉起,為著駕電動車的媽媽能少淋些;一個父親把傘幾乎全移在了兒子那邊,自己全身濕透;一個母親電瓶車上載著兩個孩子,大的穿了雨衣在后座,小的鉆在她的雨披下面,暴雨橫飛,雨披的帽子已被吹下,滿頭滿臉全是雨水,頭發(fā)緊緊貼著頭皮,雙眼幾乎都睜不開了,可是她照樣穩(wěn)穩(wěn)地把車停在了校門前。
我喜歡雷電。那種驚心動魄、振聾發(fā)聵會讓我的心為之震顫。超強的電荷穿破云層,正電和負電彼此相遇,是在嘆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沒能早日遇見的一見鐘情、一眼千年的濃烈感情嗎?
我喜歡霜?!八跌櫬暻?,秋深客思迷”。降霜了,楓葉紅黃夾雜,銀杏葉也亮成了金扇子,蘋果樹、梨樹、杏樹、爬山虎的葉子姹紫嫣紅,枝頭的杮子在淡定地接受濃霜的洗禮,菊花傲霜而開——那個舉足輕理的團圓的節(jié)日要到了,遠方的游子在賞菊之時也一定想家了吧?
我喜歡花兒。我喜歡臘梅、洋梗桔、牡丹、玫瑰、雛菊、百合、扶郎、郁金香、芍藥……,我也中情于狗尾巴花、油菜花、豆角花、太陽花以及我的家鄉(xiāng)田間地頭幾百幾千年來被忽略的叫不來名兒的各種野花。它們的顏色、枝葉、大小、出生地、開放周期都不同,但它們各自美麗,各自芬芳,不攀比,不嫉妒,不羨慕,不詆毀,不爭搶,不炫耀。因為它們知道它們都有著各自的含義,有著各自的生命歷程,旁花是什么樣,它們不關心,它們只想順應自然,只想盡力綻放屬于自己的色彩。
我喜歡睡覺,我喜歡吃飯。忘了是哪個作家說的:人生只有兩件事,睡覺和吃飯。睡覺的時候能安心睡覺,吃飯的時候能一心一意吃飯,而不是睡覺的時候想著“吃飯”,吃飯的時候又惦記著“睡覺”。在這個百萬般“卷”的快節(jié)奏世界里,能挨枕就睡的人多么讓人羨慕啊,他們活得如此純粹如此淡然,這樣的人恐怕越來越少了吧??赡苤挥袐牒⒘耍幻氡愦菇匏?,眼帶笑意,嘴角也許還殘留著一滴乳汁,全身的肌肉那樣的柔軟放松,睡夢中偶爾還會砸吧幾下小嘴兒。這個浮躁的時代,吃飯的時候眼中只有飯、心里只有飯的又有幾個呢?不是刷著手機就是敲著鍵盤,吃了什么不知道,冷燙腥咸不知道,只是應付了下胃(在不久的將來胃也將會奮起反抗),沒有享受,更沒有感恩,甚至都稱不上是“吃——飯”,而是“快——餐、快快——餐”,冰箱里備了預制菜或者去街邊的小餐館,快快地做好,匆匆地餐掉,匆匆地把自己投入到自己也不知為了什么而從事的無休無止無快樂的所謂的“事業(yè)”中……
我喜歡夢。在睡前我會經常祈禱故去的親人能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這樣我就可以在夢里與他們相守相依相牽手,這樣我就可以再次痛痛快快地、大聲的、縱情地稱呼他們——“爹”!“娘”!“姥姥”!“哥”——我不用像在白天時那樣清醒那樣有所顧忌那樣羨慕旁人!在夢里我可以請好長時間的假,告訴他們我可以陪他們好久好久了,我的廚藝進步了,我的條件好起來了,我可以給他們買這樣那樣的吃食了,我可以帶他們去好多好多地方旅行了;在夢里,我的女兒又成了幼年模樣,我抱著她牽著她背著她拉著她,她在我的懷里膩歪著撒嬌著耍賴著,而不是現(xiàn)實中不到11歲就已高出我五六厘米、現(xiàn)在又升入初中課業(yè)越來越忙、少了很多閑暇、回到家只顧著鉆在自己房間和朋友同學聊天的已經是青春期的大姑娘。
我喜歡大海。那種深不見底,那種幽藍,讓人害怕卻又無限向往。我喜歡看在海面飛翔的成群的海鷗,我喜歡坐在輪船上悠悠的感覺,我喜歡看水上愛好者與海浪搏擊的勇敢,我更喜歡看海豚、鯨魚在大海中暢游的壯闊。
我也喜歡河流。河水清清,從大青石板上嘩嘩淌過,赤腳捉魚捕蝦的少年,握了棒槌就著洗衣石嘮家常的笑聲豪爽的農婦,河壩上邊抽煙卷邊咬一口被河水洗過的、剛從地里拔出來的水蘿卜的農人,以及河灘上一大片一大片黃色的野菊——這是我幼年時的故鄉(xiāng)——我永生難忘的記憶。
看到海,心會為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而澎湃;路過河,便念起蘇軾的“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我喜歡木頭。一截掉了皮的老樹樁,一柄勺子,一只小碗、一把梳子、一條手串,一張書桌……那里有滿溢的歲月的芳香:被雨水沐浴過,被大雪擁抱過,被陽光溫暖過,被月神垂青過,喇叭花曾倚靠過,喜鵲曾高唱過,那里面收錄了風聲也收錄了蟬鳴,那上頭蜻蜓曾落過腳、麻雀曾歇過腿……那里面滿滿的是大自然的恩典,像菜園里的一蔬一菜,因此對老院子里那片菜園我也是無限地喜歡。
我喜歡小貓兒小狗兒。一只小貓為了抓到蒲公英花上停留的一只蝴蝶而不停地轉著圈伸著小爪,雖然有些懊惱但一直不放棄。看著它我就想起了我們山西有名的古建筑古院落的磚雕木雕(小時候故鄉(xiāng)人家的很多炕圍上也有)精心繪制的“貓戲蝶”(借用其諧音“耄耋”)的圖案。
我還曾經因為只顧著欣賞菜市場一家店里剛出生一個月左右的雙胞胎小貓忘了買菜而空手回家。是黑白相見的顏色,一只比較膽大,試探著要從高處下去,另一只則比較膽小,拽著對方的尾巴不讓它跳,那只就掉轉頭來做勢要抓它的臉,這只就佯裝松了抓子,待其轉身,又上前踩住了其尾巴,那只又轉來招架,反反復復。沒有大聲嘶叫沒有真的抓撓,只是在互相挑逗互相回應——我當時就在想,如果是兩個人類的幼兒,如果旁邊有母親(她是第一次當媽媽又比較焦慮癥或者追求完美)在場會是什么樣子。
我喜歡贊美。當老公在親友聚會的飯桌上給我夾了一筷子菜時,回到家我的禮贊要比在飯桌上的那句“謝謝”更為濃烈,我會摟著他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你給我夾菜的時候,我覺得二十多年來你心里一直有我,我真幸福”;當女兒給我端來一杯白開水時,我喝一口,說,“哇,有個這樣的女兒真好,一直都記得媽媽喜歡喝熱乎乎的水而不是溫水,謝謝寶貝”;當那個語言和聽力都不太好的四十多歲的糧油店女店員穿著滿是油污的工作服兩臂一使勁就把50斤的白面扛起腳步輕捷地放到我車子上時,我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并提高嗓門說“你真了不起”;當我旅游回來,給那個一共只待了不到兩小時的女導游發(fā)信息,“你是我這10天里所遇見的工作人員里面的笑容最自然最燦爛的一個。”
我喜歡愛情。太陽很大,大巴車上,一個男孩脫下自己的衣服用兩手撐著舉在靠窗戶的暈車的女友頭上,車行二十多分鐘,二十多分鐘里他就一直那么抻著舉著。張揚狂熱的青年人的愛情引我注目,安靜的牽著手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倆口一樣讓我動容,兩只手都很枯瘦蒼老了,青筋暴突,指節(jié)突出,腳步顫顫微微,其中的一位已經腿腳不對腦瓜不靈了,但旁邊的那個人就一直這么緊緊地牽著,從街頭到巷尾,從鬧市到巷口,生怕弄丟似的。
人間值得,生活值得,它們給我奉獻出如此多的喜歡,讓我每一天都歡喜如此。
2024年3月1日星期五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