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飛眸過，桃花隨風(fēng)落。梨花帶雨情人淚，花開花謝送春歸。三月盡，四月新。暮春時節(jié)，放風(fēng)箏，踏青的人愈來愈多。挖野菜，是中老年人的最愛，大家呼朋喚友樂此不疲。
　　 八十多歲的老作家周德香老師也在群里分享了新作《在北京天壇公園剜曲曲菜的老太太》，文中配圖，周老師一手提著方便袋，一手拿著小刀，圖文并茂，令人倍感親切。童年時候曾經(jīng)挖曲曲菜的點點滴滴也過電影一般，涌上心頭。
　　 詩云：生于卑濕不堪地，長在荊棘亂草中。葉似苦菜花如米，風(fēng)吹雨打色更濃。曲曲菜生于貧瘠之地，溝渠，荒地，田埂，林下，塘邊……到處都有它們的身影。春風(fēng)一到，它們就嗅到了溫暖的氣息，卯足勁頭往外鉆。無論冬眠的土壤睡醒與否，無論石頭縫隙如何狹窄，還是大樹根系如何緊密，那嫩芽猶如電鉆，總能拐彎抹角探出頭來，熱情地?fù)肀Т禾?，一邊吮吸季?jié)的溫柔，一邊扒頭兒露眼兒，使勁兒朝著陽光，努力探著身子。伺機(jī)等待在某個夏日的狂想曲里，趁著不經(jīng)意的黑夜，縱身一跳，脫離束縛的泥土，跑滿遍野。這是曲曲菜家族世世代代的理想。
　　 溫和的陽光沐浴下，灰褐色的葉芽兒逐漸變綠，越來越深，越來越長，直到四散開去，鋪展成翅膀，舒坦地仰臥在風(fēng)野之中。靜待到訪的有緣人，俯身，伸手，摘取入囊回家，或蒸或炒，或生食，躍身餐桌，成為一道美味。
　　 曲曲菜，學(xué)名苣賣菜，由于味道清甘適口，微苦不澀，具有涼血止血，祛瘀消腫之功效，歷來被人們津津樂道?！侗静輬D經(jīng)》《綱目拾遺》《食療本草》《分類草藥性》《上海常用中草藥》等書中均有記載。
　　 以前，曲曲菜本沒有名字，以野草統(tǒng)稱。相傳，古時候有個逃亡的太子，為了活命奔行于荒山野嶺之間。他記不清自己連續(xù)幾天沒有進(jìn)食了，只覺得兩眼昏花，幾欲昏厥。饑渴難耐之下，茫然坐于地，看見面前一片灰綠色的野草，他隨手扯了一把，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地嚼了起來。一種甘平的清香在嘴里爆開，他覺得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美味。他發(fā)誓當(dāng)他當(dāng)上皇帝之時，一定要為這種野草正名。后來，他真得榮登大典成為皇帝，或許是太忙了，竟然忘了當(dāng)初的誓言。一次偶然出行，他再次發(fā)現(xiàn)了那救過他生命的野草。興奮之余，他再次摘下幾片疊放在嘴里，細(xì)細(xì)品嘗時，卻發(fā)現(xiàn)其味道略帶有苦，不是原來甜滋滋的味道。當(dāng)?shù)厝烁嬖V他，說是一個逃荒人吃過以后，以前的味道漸漸變苦的。黃帝暗驚，萬物皆有靈性。他不動聲色地說道，可能這株草心里有段曲折的故事，所以由甜變苦，以味道示人要憶苦思甜，以后就叫它曲曲菜吧。
　　 這口口相傳的故事，不知道從何時而來，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代人，它傳承的美德將會永遠(yuǎn)流傳。
　　 小時候，曲曲菜是農(nóng)村家喻戶曉的餐桌大菜，也是我們孩童時代的重要任務(wù)。那時，院墻很矮，鄰家的雞可以互相串院。放學(xué)后，我們可以倆人疊羅漢爬上墻頭，跳進(jìn)院子。也可以在門洞底下鉆進(jìn)去，把書包拉進(jìn)去扔到一邊，在廚房橫梁上吊著的干糧筐子里，摸出一塊窩窩頭，啃著。把父母準(zhǔn)備好的筐子、袋子、鐮刀扔出墻頭，結(jié)伙去野地里找尋曲曲菜。一般來說，鹽堿地比較多。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用商量，吃著，拉著，笑著，鬧著，直奔西南坡。那時，遍地都是野菜。曲曲菜也不例外，分布在各個雜草叢生的地方。曲曲菜總是以自己獨特的顏色和造型，混雜于蘆草、茅草、曲曲菜娘子等不能食用的行列之中，但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總是被一眼認(rèn)出。我們?nèi)酉驴鹱雍痛?，右手拿著鐮刀，左手捏著菜葉，刀動菜出，小手一會兒就滿了，扔到地上，圍著周邊剜菜。一把一把地扔到一起，一座小菜山很快崛起。同伴們一邊忙著剜菜，一邊互相呼喚著，“這邊多，快來??！”“這邊大，快來?。　甭暵暼攵?，句句入心，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快樂與知足就是簡單到至極。大家裝滿自己的工具，再幫助別人。一起完成后，如果太陽還沒有落山，便會找一處空地，玩游戲，跳房子。一把曲曲菜團(tuán)起來，找根干枯的爬蔓草隨便纏繞起來，可以充當(dāng)布袋。有時，按方，一方用曲曲菜葉，另一方用白胖白胖的菜根。曲曲菜渾身是寶，根也很好吃。大人們把曲曲菜淘洗干凈，再攉一碗自家釀制的面醬，點幾滴香油。曲曲菜進(jìn)去一蘸，連葉帶根一起入口咀嚼，那味道簡直就是美美的。有時候，我們小孩子會貪得無厭，把幾棵曲曲菜捋成一小撮，趁著大人不注意，在醬碗里狠狠一抿，碗底暴露無疑。雖然會被斥責(zé)沒出息、饞巴巴、熊樣子等美譽(yù)，但是那種滿嘴清香流淌的感覺，足夠和伙伴們炫耀好幾天。有一次，我們在地里剜菜。一個伙伴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曲曲菜，我們也跟著效仿，味道確實不錯。但是，由于沒有清洗，導(dǎo)致胃部不適，一陣惡心嘔吐，五六個人全都癱軟在地。我算是比較輕的，可以勉強(qiáng)走走路。小紅嚇得大哭不止：“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啊，附近連個大人也沒有。”我安慰好她，主動去找大人，伙伴們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臉上裝作沒事兒，腿也打著軟餅。幸好剛拐過路口，小紅大姐正去挑水。聽我說完，她趕緊讓我坐在原地，回村弄個牛車把我們連人帶菜筐子都拉回家。路上，連數(shù)量帶扒拉把我們挨個教訓(xùn)了一頓。從此，我們再也不敢過量亂吃了。再好的東西，過猶則無不及。
　　 隨著經(jīng)濟(jì)社會的發(fā)展，生活條件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曲曲菜的吃法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摘洗干凈的曲曲菜放入盤中，炸一個辣椒，調(diào)入買來的甜面醬，少許鹽等佐料拌勻，往菜盤上一淋，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堪比大餐。有空的時候，還可以熱水焯一下，瀝干水分，輕輕一攥，切碎，加肉沫或者雞蛋碎，包水餃，蒸包子，都是不錯的選擇。這時候，我才深深體會到，曲曲菜最美味的吃法，不是充饑或者當(dāng)做正餐蔬菜，而是成為生活的調(diào)味品。
　　 而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那片曲曲菜圣地早已廠房林立，到處都是水泥的地盤，那些曾經(jīng)風(fēng)靡多年的曲曲菜，再也沒有了蹤跡。
　　 周末閑暇，我?guī)еぞ唑?qū)車四野，試圖尋覓曲曲菜，以慰藉久違的心靈感覺。奈何，綠油油的麥田里除了唯一的土地守望者，再無雜物，包括生命力極強(qiáng)的麥蒿也沒有。我不由得感慨，滅草劑的王者無敵。
　　 一上午費油費力，兩手空空回家。走近家門口附近的清水湖公園，我忽然發(fā)現(xiàn)里邊零零散散的好幾伙人，貌似老太太。她們蹲在枯黃的草叢里，左挪挪右動動，身邊的方便袋鼓鼓囊囊，還跟著隨時慢慢往前移動?？窟呁＼?，我好奇地湊近那些枯草，蹲身細(xì)瞅。草叢間隙，一棵棵曲曲菜舒展著互生的小葉片，上呈灰褐色，下呈灰綠色，羽化狀邊緣，越看越好看。我抓緊拿刀上手，不算鋒利的刀刃深深地插入松軟的泥土，曲曲菜可人的嫩芽歪了一下。我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來，生怕破壞了這份初遇的美好。嫩得流水的白根長長的，還沒有觸及老根。這說明，它是走了很久才好不容易露頭，或許是在期逢一場夢里追尋的遇見。
　　 經(jīng)年春日尋常見，百姓廚房不可斷。
　　 初夏來時金色花，天涯飛舞四時戀。
　　 久違的曲曲菜，多少個四季輪回的春天，我都沉浸在對你的思念。而今，只想說，你好，不負(fù)遇見，期許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