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xiāng)村里，曾經(jīng)滿滿充斥著蛇的故事，給過我恐懼和神秘。
　　 我們村方圓兩里都是山，唯后山有一座喚著“毛草山”的，并不長樹，上上下下長的全是草，大部分地方就被開墾出來成了地，一畦一畦的層疊著。有一天數(shù)名村人在山地上勞作，俄而烏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離山腳不遠(yuǎn)的水庫里大浪翻滾，一條水桶般粗的烏黑巨蟒在水里撲騰出丈余巨浪，隨后大雨傾盆，怕是成精了。聽了村人講的這個故事以后，我就相信我們村后的水庫里是住了蛇精的。每每在水庫腳下的梨園里摘梨，或者是經(jīng)過綠草茵茵的水庫堤壩，我的心里就充滿了神秘和恐懼的感覺。只是，那蛇精為什么會住在我們水庫，是為了守護(hù)著我們的水庫還是像白素貞一樣的要給誰報恩！
　　 幼時時常在大人堆里聽人講蛇。說某一日有一人于午睡中醒來，看到一條大蛇倒懸房梁，昂著頭吐著長長的信子，讓人魂飛魄散。于是，我在夏日里時時驚恐，害怕哪天一覺醒來，旁邊會有一條蛇跟我一起枕著一個枕頭，那時該怎么辦。是跑，還是不動？據(jù)說蛇是會跟著人跑的。聽奶奶講，蛇打不得，它是祖先幻化而來，女媧娘娘人面蛇身，一日七十變，古人見蛇是要跪拜行禮的?？墒?，各種流傳的故事里，因人打死蛇或者毀了一窩小蛇遭到蛇群攻擊而亡的故事很多，結(jié)局當(dāng)然是人死的很慘。就是那被泡于酒里一年之久的活蛇，據(jù)說還能跳出來咬人喉嚨，似乎還確鑿無疑。這些都讓我聽后背心發(fā)涼，比見隱約鬼影還讓我惶恐。最起碼，鬼到底存不存在于我是將信將疑的，可蛇，卻是如天上太陽一樣亙古地存在。
　　 我們?yōu)忱铮?jīng)一個婦女，怕蛇怕得要讓人笑落牙齒。記得那時有調(diào)皮的孩童，拿了家里買的竹蛇工藝品，高高舉著竹蛇下面的小竹棍，上面的蛇頭和身子就栩栩如生地兇惡地動著，把那個婦女嚇得甩著肥碩的屁股，驚恐萬狀地，在我們的村莊七橫八縱的巷道里，拼命地跑。其時，我也很害怕，但是我裝著很大膽地?zé)崃业刈分礋狒[，我害怕他們知道，其實我也怕著這樣一條竹蛇，唯恐他們嚇夠了那個婦女，倒過來拿竹蛇嚇唬我。
　　 居然，有把蛇趕著跑的人。那是在我們小學(xué)的課間操上，戴著眼鏡的校長在訓(xùn)導(dǎo)我們時講的事情。他在說完一個拿著兩把木手槍的同學(xué)是“雙槍老太婆”以后，又說我們學(xué)校驚現(xiàn)“追蛇小神俠”。這個男生總是打著赤腳，把蛇追得在田野里疲命地跑，就像那手拿神缽的法海般厲害。那時，我的腦海里就有一個如風(fēng)的少年，打著赤腳，飄飛著寬大的褲腳，在阡陌縱橫的田野里把蛇追的愴惶而逃，而自己興味盎然。只是，我還沒在崇拜的神思遐想里回過神來，那個男生已經(jīng)在圍著操場奔跑了。那天，校長講了有關(guān)蛇的事情很長時間，我們也對“蛇是益蟲和人類的朋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后很多年，在有機(jī)會談到蛇時，我曾問過很多人，蛇被人追著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這小孩子身上天生就帶殺氣讓蛇害怕？有人說可能是這小孩身上涂了雄黃的。
　　 大部分人如我一樣的怕蛇。姑姑曾經(jīng)被蛇嚇病過。那時，姑姑正在我們?yōu)车哪莻€長滿青草的石拱橋上打豬草。橋下的水經(jīng)上方的水堰溢流而來，在橋下往出一點的位置被村人筑堤攔水用于澆菜。姑姑就是在橋邊踮腳斜身扯一棵豬草的時候看到一條蛇的。其時，那條蛇先把頭雄赳赳地伸出水面，然后身體一直往上延伸，像一簇要出弓的長箭，仿佛要跟姑姑比高一樣?！氨乳L比長，要死爹娘”，年幼的姑姑嚇的當(dāng)時就丟翻了打豬草的菜籃，失魂落魄地往家跑，當(dāng)晚就發(fā)起了高燒。翌日薄暮時分，奶奶拿剝了殼的熟雞蛋在姑姑的頭上和脫光了上衣的身上手臂上滾來滾去，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奶奶是在給姑姑“叫嚇”。村里只有奶奶有這樣巫婆似的本事。每每有夜里小孩啼哭不止，而睡著又眼睛閉不嚴(yán)實夢中驚悸的，就會被他們母親帶了來找奶奶“叫嚇”。我總是在旁邊真真切切的看奶奶的那一套把戲。所以奶奶給姑姑“叫嚇”的細(xì)節(jié)是我想象出來的。奶奶連著給姑姑叫了三天。
　　 那時候的蛇實在是多，我懷疑我家的菜園里是住著蛇的。有一次母親叫我去菜園摘菜，在經(jīng)過幾個小石頭墊腳的水港時，我就看到一條蛇倏地從港邊齊腳深的草叢里出來又不見了，草叢留下了小草斜伏的痕跡，蛇已沒了蹤跡，可是，港的下游，我看到了兩條小蛇在水里蜿蜒著細(xì)黑的身子，水里石子清晰可見。這僻深幽靜的所在，我感覺我的心臟都要爆炸了出來。于是，菜我也不摘了。水清草肥的所在，誰知道這里是不是有著蛇的洞穴和家族、親戚朋友或者村莊呢！
　　 最讓我魂飛魄散的一次是初中的上學(xué)路上。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去另外一個村莊約同學(xué)一起去上學(xué)。在兩塊稻田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條蛇。它停在那里，兇惡地昂著頭，等著我一樣。鄉(xiāng)野寂靜，前前后后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一時手足無措。走過去吧，怕，回頭走其它的路吧，身后的路太長。于是，壯起膽慢慢輕輕經(jīng)過一尺之遙的蛇頭，然后就一路不要命地狂奔。身后一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于耳。是不是蛇追來了啊！我拼命地跑，以前聽人說過被蛇追擊時，要跑彎彎曲曲的路線，讓蛇扭來扭去，它把骨頭扭斷就追不了人了?？蛇@檔子事，我竟是一點也記不得了。我一邊跑，一邊想象著被蛇纏住脖子，蛇的吐著蛇信子的嘴巴和綠亮的鬼火一樣眼睛，就會在我眼皮子底下冒出森森的涼氣。我實在跑不動了時，氣喘吁吁全身發(fā)冷地停了下來，頭腦一片空白，居然是一副死到臨頭一了百了的坦然。驚魂甫定之中，并沒有看到蛇，而是因為我的一件衣服別在我斜背書包的帶子上，我狂跑時，衣服就掉得長長的，拍打在路邊的草叢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還真差點就被自己嚇?biāo)懒耍?br />　　 那差不多是我最后一次在野外看見蛇了。后來，我在城里的餐桌上見過蛇。它是被人從野外捕捉而來，裝在一個蛇皮袋里。我跑得離它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過地上殘存的血跡。它的膽，被人取出，用白酒送服入肚，據(jù)說可以明目。而煮熟的蛇肉，是一段段的直立于湯水中，肉色奶白，不但味道鮮美無比，還可以讓人夏天不長痱子癤子，是祛毒神藥?？墒牵沂遣怀缘摹Ｎ覍ι哂兄烊坏暮ε潞途次?，可能源于鄉(xiāng)村里那些顯得有點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離開農(nóng)村以后，再看到蛇，就是在菜市場里。經(jīng)常地，就有幾條蛇被關(guān)在鐵絲的籠里，隱隱約約堆著身子昂著頭等著買家來取命。我經(jīng)過關(guān)蛇的籠子時，總是陰慘慘涼颼颼的感覺。這些曾經(jīng)在我的心里兇猛無比的生靈，如今進(jìn)了死籠，等著人類那張開的嘴巴和利齒。
　　 捕蛇的人說蛇越來越少了，買蛇的人說蛇越來越貴了，我想，將來的某一天，人類可能無蛇可怕了！
　　 我這似乎是一個個杯弓蛇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