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一口老式木箱(散文)
老式木箱,在現(xiàn)代家具的沖擊下,幾乎絕跡,有,也是“古董”了。我就有這樣一口即將成為“古董”的老式木箱。
我這口木箱大小約:72*44*26(單位:cm),它承載著幾十年風雨,陪我走南闖北,裝滿了歲月風塵,也裝滿了父親的愛。而這口木箱,在我這里不但不會過時,還多了個新的功用——地震“報警器”!
早上,恍然間聽到箱子上的鎖發(fā)出與箱子碰撞的“啃啃咳咳”的聲音,“地震了!”只要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第一反應就是地震,隨后聽到隔壁墻縫里“沙沙”的聲音,確定地震無疑。頃刻間,網(wǎng)上、微信群里、朋友圈都在“地震”。
我不禁心生感激與欣慰,感恩父親當年近乎“最高權威”的宣布:這口箱子的主權屬于我。于是,上學時,跟隨我從家里輾轉縣城;打工時,又跟我來到省城,成了一直陪伴我的侍從。
在一路陪伴中,既裝了我的衣衫服飾,裝了我的隱私心事,還裝了一個“家”。它把風雨漂泊的心收納。
八十年代以前,農(nóng)村女孩子出嫁,家庭條件再不好的,都會有這樣一口木箱陪嫁。母親說,女孩子總有點自己的私品,要有個規(guī)攔,再沒有也要有口木箱。按這個意義,我這口木箱,也算是父母給我的陪嫁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土地、山林下戶,集體所有制解體。生產(chǎn)隊的保管室、豬場,都相繼拆除,瓦片和木料、農(nóng)具,都分給社員。拆除豬場時,我們家分得兩根松木檁子,其中一根相對大點伸展點的,父親說,“這根留起來給八兒、九兒一人做一口箱子”,意思是向家里人宣布“不可做它用”。父親這個決定,也是在母親的授意下才做出的。
那時家里沒一個衣柜,衣服全是搭在床架子上,兩個木柜子,也是用來裝糧食或者放家里比較貴重、需要收撿的東西。我和妹妹都進入了青春期,可是家里卻沒有拳頭大個地方屬于我們的私域空間,連女生用品都沒地方放,尷尬而無奈。哥哥們卻強者自擁,各自弄了口箱子,連智力稍弱的大哥也學著兩個弟弟,用洋釘釘了一口箱子。知女莫若母,母親見此情形,就跟父親說,“兩個女兒都大了,要放一些私品,山上那么多樹子,砍一根來給她們兩姐妹一個做口箱子。”父親舍不得砍山上的樹子,他那時是生產(chǎn)隊長,知道要拆豬場了,對母親說:“不砍山上的樹子,生產(chǎn)隊要拆豬場了,用分到的木料做?!本瓦@樣,我和妹妹各得了一口同樣的松木箱子。
箱子是請會木工的三表叔來做的,做好后,三表叔說不用油漆,油漆麻煩,再說,兩口木箱活太少,也不好買油漆。于是建議用一種什么植物籽熬制的液體來刷,等木板浸透干了后會呈黃色,看起來有古色古香。于是就依了三表叔建議。
妹妹出嫁時是做了陪嫁的,且是“雙陪奩”(嫁妝是雙份)的,但不知怎么,當時父親沒說再做一口箱子,配成雙,而是將就這口箱子作了陪嫁。我因為是“遠嫁”不便做陪奩,加上我主動說,我讀了高中花了錢,就不要陪奩了。所以,這口箱子也成了我唯一從娘家?guī)淼臇|西。
考上縣城的高中,我算是第一次出遠門,對于腿腳不便的我,父親必送無疑。從家到縣城70多公里,還須得在30里外的半路上住一晚。而一路上父親挑著箱子沉重邁步和在汽車尾部爬上趴下放箱子的艱難,都歷歷在目,讓我永遠難忘!
那年8月31日下午,我背書包,父親挑箱子和鋪蓋,走15公里路去到沙河橋住5元一晚的簡陋客棧,老舊木樓,黑嗡嗡的,晚上蚊子“嗡嗡嗡”地不停襲擾。將就熬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能趕上到縣城,或者到市里的班車。
第二天早上起來,聽從客棧老板建議,就趕到市里的班車,再去轉到縣城的車。那是我第二次坐班車,第一次坐70公里的“長途”車。那時的班車都是只坐二十多個人的老式車,成天在泥路上顛簸,天晴還好,要是下雨天,全車身都被泥漿糊滿。車內(nèi)座椅破舊,行李要放到車頂?shù)膶S描F架里,放行李要從車屁股后面的鐵梯爬上車頂去放。行李輕的可以一手拽住梯子,一手提著行李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如果行李重,就只有請同車的乘客幫忙了。父親有恐高癥,加上汽車后面的梯子鐵條很細,不好爬,也危險。父親先一個人把鋪蓋拿上車頂,再梭下來拿箱子,光空箱子就有二十來斤,再裝些衣服雜物,少說也有50斤左右,一個手是肯定拿不起的,只有麻煩其他乘客搭把手,再麻煩頂上放行李的乘客接一下,然后父親再爬上車頂去把箱子放好,用網(wǎng)子網(wǎng)好,才慢慢梭下來。
父親梭下來時,身子有些微微顫抖,臉頰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他連忙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汗水。看到父親這一幕,我心里直發(fā)酸,連忙從衣兜里摸出手巾,幫父親擦去臉上不停冒出的汗,挽著他胳膊走上車。出門在外真是步步難??!幸好人們都能互相幫助。
車在彎曲的公路上顛簸爬行,4個多小時后終于到了市里一個車站,要趕到縣城的車,還必須走一段路到西郊車站去乘車。下車的時候,乘客都各自忙著拿東西下車,幾乎不會顧及別人了。所以父親只得一個人慢慢一樣一樣把行李從幾米高的車頂放下來。當放箱子的時候,我因力氣小,托不起那么重,繩子也不夠長,從車頂放不到地面,沒辦法,當繩子放完,離地面還有一定高度,父親也只好放手繩子,只能看著箱子“自由落地”,因為重力的原因,箱子觸地“嘭”的一聲,把蓋子的一個角觸裂了一道口子。在我心里是心痛和遺憾,在父親心里是萬分的沮喪和無奈。父親說:“沒辦法!只有等到縣城后,去找到幺姑家,找釘子來釘上?!蔽夷瑹o語,一切聽從父親安排。
沮喪和疲憊交織的表情,只能用葉煙的煙霧驅散。等父親抽完兩斗葉煙,精神似乎好了許多,腰一躬又挑起箱子和鋪蓋,邁開堅毅的步伐。我們來不及感受城市與農(nóng)村的差別,只撇開擁擠,一門心思趕路,一路走一路打聽到西郊車站怎么走,我背著書包跟在父親身后,一瘸一跛地往西郊車站走去。
到縣城后,父親先把我和行李一并安頓到初中語文老師陳老師介紹的他的同學——黎老師宿舍休息等候,父親便去找幺姑家去了。
幸虧縣城不大,大約兩個小時后,父親拿著釘子和一塊鋁皮回來了。在我協(xié)助下,父親用鋁皮和鐵釘,把碰裂的口子補上,完全不影響使用,相反還更牢固了。所以至今,我這口木箱蓋子一個角就帶了一塊鋁皮。這口帶著鋁皮的木箱,在縣城陪伴了我三年高中生活。
高考名落孫山,在家待了半年后,我決心離開父母,離開家鄉(xiāng),走出去學會自立。那時雖已改革開放十年,但外出打工還沒形成氣候,只有少數(shù)人開始行動,托熟人或親戚在外面找工作。所以那時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很不容易。我決定先來成都投奔安家在邛崍的伯父,這次因為路途遙遠,父親安排六哥送我。來到伯父家,跟伯父談了我的想法,先學縫紉,再請伯父幫忙找工作,伯父十分支持,并積極設法幫忙。
因為客觀原因,縫紉學成了“半灌水”,第二年9月又回家了。父親和伯父一直在想辦法,還是覺得我進廠上班更好。又是半年過去了,時間輾轉到了1991年4月,有一天突然接到伯父發(fā)來的電報,通知我速到成都上班。就這樣,父親再一次挑起了與幾年前去上學一樣的行李:那口帶了塊鋁皮的木箱和鋪蓋,送我來到省城。幾天后,父親空手返程回家,把木箱留給了我。
如今,幾十年過去,父母親也已先后離開我們幾年,唯有這口老式木箱一直陪伴著我。它安安靜靜地擺放在我床對面的書柜上,就如父親晚年患了阿爾茨海默病以后,每天安靜端坐在堂屋門前的椅子上一樣。只要一看到箱子,就如看到父親;一看到箱蓋角上的鋁皮,父親送我上學、送我打工的情景就會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我便會對父親懷有深深的愧疚、愛憐和思念!
我是個戀舊的人,用得越久的東西越不舍,何況這是一口裝滿了父愛,一路陪伴我,跟我一起見證著幾十年風雨歲月的木箱!現(xiàn)在它仍然裝著那些既覺珍貴又是“閑置物”的東西,還額外發(fā)揮著“地震報警器”的作用。它既是父母給我的唯一大件“遺產(chǎn)”,也是父愛的見證和我懷念父親的情感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