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寶禮接到老伴兒電話，讓他請假回家，說是親家要來。艾寶禮問是那個親家，老伴兒說是二親家。艾寶禮急忙趕回家里。
　　 艾寶禮原來是一名小學教師，后來當上了小學校長，從校長職位調(diào)到縣教育局教研室，任事業(yè)編制的副科長。一家人從農(nóng)村搬到縣城里居住。他有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結婚。大兒子和大兒媳在市里的企業(yè)上班；二兒子夫婦在縣城工作，兩口子子承父業(yè)都是教師。兩個兒子結婚時間相差無幾，婚后每家都生了個孫子。因為兩個兒子的夫妻倆都要上班，就把年齡相仿的兩個孫子放到他家里，由已經(jīng)退休的老伴兒照看。每天他下班回來，享受含飴弄孫之樂，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
　　 艾寶禮的兩位親家都是農(nóng)村人。大兒媳婦的娘家住農(nóng)村，結婚的時候，對方一不要彩禮，二不讓大操大辦。大兒子和媳婦登記了結婚證，外出旅游幾天就算結婚了，所以他和大兒子的親家沒有太多地來往。
　　 二兒媳的父親雖說也是出身農(nóng)村，但是他在縣城外的秀水河畔開了一家大型化工廠，是本縣有名的企業(yè)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款。二兒子的婚禮舉辦得非常隆重，雙方在縣城最大的飯店擺了幾十桌酒席，親家請來了本縣電視臺的著名主持人住持婚禮。
　　 因為二親家也住在城里，平時見面的機會多，兩家人走動的多一些。不過平時都是親家母來看孫子，親家輕易也不會登門。現(xiàn)在聽說親家親自來了，艾寶禮趕緊回家接待親家。
　　
　　 二
　　 艾寶禮剛進家門，防盜門的門鈴就被按響了，艾寶禮開門迎了出去。二親家身穿西裝，一副大富豪打扮，后面跟著的年輕人手里提著大包小包。
　　 兩個人握手寒暄后，親家對跟著他的年輕人說：“把東西放下，你出去吧。”
　　 艾寶禮的老伴兒正忙著給兩個人沏茶倒水，見親家讓年輕人出去，趕忙說：“別走啊，坐一會，喝杯水再走。”
　　 “他是司機，讓他去外面等著吧?！蹦贻p的司機趕緊放下東西出去了。
　　 兩個孫子跑來喊“姥爺”。親家把兩個孫子都攬到懷里：“看姥爺給你們買來了什么好東西?！边呎f邊打開大包小包，都是進口的兒童食品。
　　 兩個孩子拿走小食品，親家又打開另一個提兜：“來的匆忙，沒來得及給你買什么禮物，只拿了兩瓶酒和兩條煙?！闭f著他把煙和酒放到茶幾上，是兩瓶五糧液和兩條中華煙。
　　 “您太客氣了，咱們是最親近的親戚，來家里還拿什么禮物?！?br />　　 艾寶禮邊說邊從兜口里掏煙，剛伸手又停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把煙掏出來。親家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趕緊拿出煙來遞給他一顆，人家拿出來的是高檔“黃鶴樓”。艾寶禮接過煙，隨手按著了打火機給親家把煙點上。
　　 “親家您和老艾說話，我去給你們做飯?！崩习閮哼^來說道。
　　 “來了客人哪有在家里吃飯的，到飯店去吃。”艾寶禮給老伴兒下了命令。
　　
　　 三
　　 艾寶禮領著親家去了縣城最好的飯店，打電話叫來了二兒子和兒媳婦。服務員拿來菜譜，親家一把接了過來，隨便翻翻就開始點菜，什么大螃蟹、龍蝦都點上了?？粗H家不客氣地點菜，艾寶禮心里一陣陣疼痛。
　　 吃飯的時候，二兒媳的父親打開一瓶五糧液。兒子媳婦還要去上課不能飲酒，艾寶禮和親家兩個人對飲，喝干了一瓶五糧液。兒子媳婦吃完飯趕緊走了，艾寶禮抱著準備挨宰的想法去結賬，沒想到親家早已經(jīng)把賬結了。怪不得他如此奢侈地點菜，原來人家根本沒想讓他花錢。他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客氣了幾句，親熱地拉著親家回家說話。
　　 兩個孫子吃完飯由奶奶哄著睡午覺，客廳里艾寶禮和親家拉閑話。親家問他工作是否順利，艾寶禮嘆了口氣說：“工作上倒沒什么，都是些輕車熟路的業(yè)務。按我的年齡馬上就要退休了，還是個副科級待遇，要是退休的時候能轉成正科級就好了。只可惜咱們上面沒人，沒人去給辦理?！?br />　　 “那個部門負責提干？”親家問他。
　　 “縣組織部?！?br />　　 “如果組織部就好辦了?，F(xiàn)在組織部的張部長是我家孩子二舅的同村發(fā)小，兩個人走動得十分親密，讓孩子他二舅去給送點禮馬上就能辦成?！?br />　　 “真的能辦？”
　　 “這事包在我身上了?！?br />　　 “要送多少禮？”
　　 “兩萬塊錢就行。”
　　 艾寶禮混到副科級職務，全憑的是自己的打拼。他所在的教研室是清水衙門，既沒有給別人送過禮，也沒人給他送禮。然而他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經(jīng)常聽說社會上很多請客送禮的事，只是他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真要讓他去給別人送禮，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去送。聽親家講送禮能把自己的事情辦成，他還是猶豫了半天。
　　 猶豫了一會，他從柜子里拿出兩萬塊錢：“親家，這件事就全托付給你了?！?br />　　 “不用你拿錢，這錢由我來拿。”
　　 “哪有托你辦事還讓你拿錢的道理，這些錢你先拿著，如果需要吃飯喝酒我再拿錢。二舅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你記一下?！庇H家說出電話號碼，艾寶禮隨手記在捆錢的紙條上，然后再輸?shù)绞謾C里保存起來。
　　 “聽說環(huán)保局執(zhí)法科的科長和你是同學？”親家問艾寶禮。
　　 “是老同學?！?br />　　 “最近我廠子附近的村民總是告狀，說我們廠子排出的污水污染了秀水河。環(huán)保局執(zhí)法科三天兩頭去我廠子里檢查，讓我們停工還要罰款，你能不能和你那位同學通融一下，不要總找我的麻煩？”
　　 “沒問題，這件事由我去說，老同學怎么也要給我面子?！?br />　　 “那就謝謝你了?！?br />　　 “別這樣客氣，我們是至親，你幫我辦這樣大的事，這點小事算不了什么?！?br />　　
　　 四
　　 退休待遇是艾寶禮心里一道過不去的坎。
　　 半輩子就這樣混下來了，退休時還是個副科長。他也沒有太大奢望，如果退休時弄個科長待遇，他就心滿意足了。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先例，有些人退休前由副轉正，待遇提高不說，面子上會更好看。他也想退休前由副轉正，苦于沒有門路，小小的副科長職位，在縣城里如過江之鯉，況且教育局的教研室又沒有什么實權?，F(xiàn)在二親家答應去給自己辦這件事，雖說花了兩萬塊錢，他覺得辦這件事花錢也值得，所以這幾天他的心情一直非常好。
　　 這天老伴兒又給他來了電話，說是親家來了。他以為一定是二親家把事情辦好了來告訴他喜訊，急忙請假興沖沖地趕回家里。半路上他就把飯店訂好了，心想這次花多少錢也不能再讓親家掏腰包結賬。
　　 進了家門，艾寶禮讓老伴兒拿出大兒子過年時給買的高檔茶葉，提前沏好了茶水，茶幾上擺好果盤，拿出一盒中華煙放在茶幾上。這些東西剛準備好，防盜門的門鈴被按響了，艾寶禮急忙起身打開防盜門迎到門外。讓他意外是，來人不是二親家，是大兒媳婦的父親大親家。
　　 大親家住在農(nóng)村，從頭到腳一身老農(nóng)民打扮，褲子和鞋上沾滿了泥土，手里提著幾個籃子。艾寶禮的臉一下沉了下來。
　　 進門之后，親家放下手里的籃子想找拖鞋，老伴兒正要給他拿，艾寶禮卻攔住老伴兒：“別換拖鞋了，省得滿屋的腳臭味?！?br />　　 老伴兒客氣地讓大親家坐在沙發(fā)上，艾寶禮又攔住了她：“搬把木椅子吧，沙發(fā)都是白色的，弄臟了不好清洗?！贝笥H家只好自覺地坐在木椅子上。
　　 大親家也帶來很多禮品，一大籃子青菜，一籃子雞蛋，還有幾條活魚和一塊豬肉。不過沒有給孩子們買小食品。
　　 “帶這些東西干什么，這種東西市場上有得是，又值不了幾個錢，還把屋里弄得挺臟的?！卑瑢毝Y不屑一顧地說道。
　　 “青菜是自己種的，保證無農(nóng)藥無污染；雞蛋是家里養(yǎng)雞下的；豬肉是村里的散養(yǎng)豬，不過魚是養(yǎng)魚池的。原來秀水河的鯽魚非常有名，這幾年河水被污染河里再也沒有魚，只能吃養(yǎng)魚池的魚了?！?br />　　 “姥爺，你沒給我們買好吃的？”兩個小孫子問姥爺。
　　 “讓奶奶給你們煮雞蛋吃吧。市場上的兒童食品里都有添加劑，平時還是少吃點?！?br />　　 “有添加劑也沒聽說吃死幾個，孩子們還不是照樣吃，就是價錢貴點罷了?！卑瑢毝Y邊說邊拿起茶幾上的中華煙。親家見他準備抽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和卷煙紙，倒出些煙葉準備卷煙。艾寶禮見了馬上把手里的煙盒放進衣兜：“別在屋子里抽煙，不能讓孩子們吸二手煙?！庇H家聽他這樣說，趕緊把裝煙的小瓶子和卷煙紙放了回去。
　　 “我們?nèi)ツ募绎埖瓿燥?？”老伴兒問艾寶禮。
　　 “去什么飯店，吃完飯我還要去上班，就在家里吃。”老伴兒聽了他的吩咐，趕緊去廚房做飯。
　　 老伴兒炒了四個菜，其中一盤親家?guī)淼碾u蛋，黃澄澄的十分誘人。兩個孫子搶著吃炒雞蛋：“姥爺帶來的雞蛋真好吃?！?br />　　 老伴兒拿來一瓶五糧液準備打開，艾寶禮攔住了她：“不是告訴你我還要去上班，能喝那么多酒嗎？把那半瓶酒拿來?！崩习閮褐缓梅呕匚寮Z液，拿來半瓶二鍋頭。
　　 “吃完飯我還有事，酒就不喝了吧?！庇H家說道。
　　 聽親家這樣說，艾寶禮拿起筷子吃飯。老伴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親家有什么要緊事，吃完飯也要休息一會再走?！?br />　　 “農(nóng)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有什么著急事?！卑瑢毝Y邊吃邊說。
　　 “我要去一趟環(huán)保局。村邊的化工廠長期排污水，把秀水河都污染了，現(xiàn)在的秀水河不但是沒有魚，連水草都不長了，兩岸土地種的莊稼也大量減產(chǎn)，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要把村子給毀了?！?br />　　 “真是小農(nóng)意識！”艾寶禮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教訓起親家：“社會要發(fā)展，國家要富強，靠你們農(nóng)民種的幾粒糧食能發(fā)展起來嗎？世界各國經(jīng)濟發(fā)展靠的都是工業(yè)，靠的是大工業(yè)！發(fā)展工業(yè)是國家的重中之重，至于污染，什么工業(yè)沒有污染？污染幾畝土地能減少多少收入？現(xiàn)在農(nóng)民都去外面打工，誰還在乎幾畝土地的收成？打工一個月的工資就能抵上種地的全年收入。村子附近開了廠子，不正好去上班打工嗎？人家把掙錢的機會給你們送到家門口，你們還要去告人家，真是沒有道理可講！回去好好學習一下吧，學習一下中央精神，學習一下中國的發(fā)展思路，不要和中央精神和國家的法令政策搞對抗，不要總是沉浸在小農(nóng)意識里！”
　　 艾寶禮給親家上了一堂思政課，親家聽他講話一句沒有回答。艾寶禮也不管親家能不能聽進去，起身上班走了。
　　
　　 五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艾寶禮的老同學，環(huán)保局執(zhí)法科的科長給他來了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來到環(huán)保局，執(zhí)法科長開門見山地問他：“有個開化工廠的是你的親家吧？”
　　 “是我的二兒媳的父親?！?br />　　 “告你親家的人剛走。他開的化工廠不裝置凈水設施，直接把污水排到秀水河里，把河水和土地都污染了，對他執(zhí)法幾次他都拒不執(zhí)行，再這樣下去只好給他下令停止生產(chǎn)?！?br />　　 “正好他也托我和你說這件事。咱們是多年的老同學，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正因為咱們是老同學，他又是你的親家，所以才把你找來。治理環(huán)境污染國家有法律規(guī)定，你讓我通融，我如果那樣做不是知法犯法嗎？從公的方面咱們先不講，從私的角度說，我干了一輩子才混了個科長，馬上快要退休了，不能弄個晚節(jié)不保再犯錯誤?！?br />　　 “沒有那么嚴重吧？很多地方都有治理不到位的環(huán)境污染，也沒聽說把哪個干部撤職呀。”
　　 “治理環(huán)境污染不到位可能不會撤掉我，這方面要是出了事會直接把我開除！”執(zhí)法科長邊說邊拿出兩萬塊錢扔在艾寶禮面前。
　　 “這是怎么回事？”
　　 “你的這位親家，不去安裝凈水設施，拿來兩萬塊錢來賄賂我。我說不能收，他扔下錢就跑了。寶禮呀，我是看在咱們老同學的交情上才把你找來，你把錢拿回去還給你的親家，告訴他別走歪門邪道，趕緊安裝凈水設施。如果不是看在咱們是老同學的面子上，我早就把錢交到紀委了?！?br />　　 艾寶禮在老同學這里討了個沒趣，拿著錢回到家里，順手把錢扔到茶幾上。他拿出手機正要給親家打電話，錢捆上的一串數(shù)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再一細看，正是那天記在錢捆上的電話號碼，原來他說是給組織部長送禮，卻送到執(zhí)法科老同學的手里！
　　 這是他媽的什么玩意！拿別人的錢為自己的事跑門路，原來是個大騙子！艾寶禮越想越生氣，自己的這兩個親家，一個是呆頭呆腦的莊稼人，一個是賊鬼溜滑的騙子，竟然騙到他的頭上。親家算什么親戚？兒媳婦在是親家，假如某一天兒子媳婦離婚，還不是和路人一樣？
　　
　　 六
　　 五一放小長假，住在城里的大兒子和媳婦回來了。大兒子看老爸總是陰沉著臉，他沒敢過問什么原因。大兒媳婦很乖巧，她見公公心情不好，就提議去城里散散心。艾寶禮老兩口還從沒去過大兒子家里，老伴兒想去看看，艾寶禮跟著一同去了。
　　 來到大兒子家，小區(qū)的環(huán)境不錯，家里住的房子更是寬敞，三室兩廳一百多平米。艾寶禮原來給兩個兒子準備了婚房，都是在縣城里買的。大兒子和兒媳要留在城里上班，艾寶禮對他們說，城里的房子價格太貴他買不起，想在城里上班只能租房住。見到大兒子的住房如此敞亮，他有些不滿意：“租這樣大的房子，每月要多少租金？”
　　 大兒媳婦笑了：“爸，這房子不是租的，是我爸媽原來的住房，他退休后執(zhí)意要回老家農(nóng)村居住，就把房子讓我們住，一分租金也不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