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命運多舛
　　 石頭被這件糟心事弄得身心俱疲，但生活還得繼續(xù)。他安慰自己：只怪自己中了別人的圈套，只當是被瘋狗咬了一口。
　　 第二天一大早，他照例要到山上放羊。他打開柵欄門，出乎意料的是：羊兒不像往常那樣前擁后擠地出圈，出圈的羊也明顯不精神，病懨懨的；有的羊站立不穩(wěn)，搖搖晃晃，吃力地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還有的羊口吐白沫，臥在地上不停地哀叫、呻吟……
　　 石頭被眼前的情景嚇懵了！
　　 他吃驚地走進羊圈，發(fā)現(xiàn)十幾只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體早已冰冷！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石頭措手不及，他一屁股癱坐在羊圈里。
　　 好端端的羊，怎么說病就病，說死就死了？靜下心來一想，昨天早上他就發(fā)現(xiàn)有幾只羊不像平常，有點古怪，可自己不太在意。他很自責，罵自己太粗心大意，最終釀成大禍、害了羊群。羊兒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痛苦和自責壓得石頭幾乎窒息，接連的雙重打擊，如千斤重的巨石不停狠命撞擊著他的心理防線，又如惡魔在無情吞噬著他的心靈，他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撕心裂肺般的疼，他快要崩潰了！
　　 “咔嚓”一聲響，石頭的腳無意踩中了一個掉在青石頭坎上的玻璃小瓶，他低頭一看，不由得想起了什么。
　　 原來是前兩天給羊免費接種的疫苗瓶，會不會是？……石頭犯疑了。
　　 按理說不應該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石頭親眼目睹了羊群接種疫苗的整個過程，還是他親自進羊圈牽出一只又一只羊，配合獸醫(yī)防疫員接種了疫苗。先用酒精消毒針頭，再注射疫苗，然后再把羊屁股上的扎針口用棉簽止血、消毒，獸醫(yī)防疫員操作規(guī)范、動作嫻熟，整個流程順暢簡潔，不會有什么問題。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莫不是疫苗出了問題？”，石頭不愿相信。他想起了病故的老羊倌的話，可作夢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悲劇在他的身上上演了，這樣的災難降臨在他的羊群頭上。
　　 事情既出，痛定思痛，石頭把災情逐級上報。最后經(jīng)過上級防疫部門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鑒定，查明是疫苗的原因。
　　 原來疫苗在啟用前要經(jīng)過四十八小時的冷凍處理，保管員一時疏忽，釀成大禍。
　　 石頭的羊入有保險，加上雙方協(xié)商，達成疫苗事故賠償，石頭經(jīng)濟上也沒有收到損失。拿到賠款，石頭心里沉甸甸的，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一沓沓百元大鈔，像一把把利劍刺透了他的心。
　　 忍痛處理了剩下的幾只羊，石頭養(yǎng)羊的歷史就走到了盡頭，多年來，與羊相伴、相依為命的日子在滿腹的心酸和無奈感傷中劃上了句號。
　　 村莊里心細的鄰居發(fā)現(xiàn)，石頭連續(xù)受到這兩件事的打擊，他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消瘦了一大圈。他愈發(fā)沉默寡言起來，別人與他打招呼，他也有氣無力、連頭都不抬，懶得搭理。
　　 風波過后，小村莊的一切都重歸平靜。人們都忙于自己的生活，石頭被村莊人遺忘在遙遠的角落。事后，他被大哥痛罵了一頓，二哥恨他不爭氣，一如既往地對他不冷不熱。石頭無味的日子就在一天天的寂寞和煎熬中度過。
　　 落寞中，他想到了靈梅，想起了曾經(jīng)的美好。石頭摸出手機，幾次想給靈梅撥電話，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狼狽的經(jīng)歷和被人吵得紛紛揚揚，弄得他一片聲名狼藉。人們不明真相的指責和嘲笑如漫天飛舞的雪花鋪天蓋地而來，他不想、也沒有想去反駁的力量。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說不定我干的這件丟人現(xiàn)眼的丑事早傳到靈梅那里去了，我還好意思、有臉給人家打電話？”石頭這樣想著，隨即打消了沖動的念頭，干裂的嘴角苦笑了幾下，搖搖頭，重新把手機塞進上衣的口袋里作罷。
　　 望著天邊飄來的浮云，石頭陷入了沉思。傍晚的霞光染紅了整個小村莊，看上去很美，不過他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這些天來，石頭一直活在深深地痛苦和自責中，雖說這接連的不幸并不是他造成的，其實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無論如何，終歸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他原諒不了自己。
　　 失落和痛苦似一個無情的惡魔，瘋狂地摧殘著石頭的心靈，他像變了一個人。不妙的是，有時他能感到隱約的頭痛，石頭的頭疼病又犯了……
　　 二十六偶遇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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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是我姨父的叔伯侄子，他們兩家住得很近。石頭住在小路上方突高處，姨夫家在小路下方低洼處。
　　 有一年冬天，我去看望姨母，隔著小路與石頭不期而遇。當時我站在姨母家的院子里，等待著表哥回來，石頭看見我，熱情地邀我到他家小坐。
　　 我從小在姨母家玩，很早就認識石頭。石頭比我年長，但他從不像他們村莊的大孩子一樣欺負我，他還替我說話、打抱不平。只記得石頭很老實，很勤勞，從不與村莊里其他的孩子瘋跑打鬧。多少年過去了，與他同齡的孩子都相繼成家，而他依然孤身一人。與羊為伴、冰鍋冷灶日子讓他傷透了腦筋。
　　 那天，石頭頭發(fā)亂糟糟的，好像剛刨騰過的雞窩，兩眼黯淡無光，土黃色的臉龐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他上身穿著一件舊得褪色的黑棉襖，腰里扎著一根草繩，下身穿著一件土灰色褲子，腳穿一雙膠底布棉靴，他的一身打扮與時代格格不入。在我的印象中，這是舊中國缺衣少穿的農(nóng)民獨特的打扮。從他和我的談話中得知，靈梅和他的婚事已經(jīng)告吹，就因為花蝴蝶哭爹叫娘的一通攪鬧。靈梅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戳她的脊梁骨，叔伯姐姐也向她講述自己改嫁光棍后不如意的生活，向靈梅灌輸光棍漢都不可靠的思想……
　　 陰差陽錯的經(jīng)歷，靈梅感到失望：關鍵時候誰也靠不住。她的思想動搖了，石頭和她各有苦衷，但雙方都沒有主動、及時的有效溝通，最終看似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情就這樣在彼此的沉默中無疾而終。
　　 石頭羊群也沒了，他沒有了自己的營生，一時間無所適從。他時常對著云霧繚繞的南山入神，他羨慕白云的閑散，羨慕家養(yǎng)的大黃狗的悠閑，羨慕知了無休無止的鳴叫，雖然這一切在別人看來司空見慣、毫無意義。石頭覺得他的日子盡是煎熬，他活得連大黃狗都不如。
　　 我坐在火盆旁邊，火盆上方吊著一個鋁燒水壺，水在壺里打著回旋，“滋滋”作響，冒著熱氣。石頭訴說著他心里的苦，他的苦楚猶如氤氳的熱氣在不停地蒸騰、經(jīng)久不散。
　　 “我活得還不如一條狗，狗有一身毛，一年到頭不擔心沒衣服穿，也不用洗衣、做飯……”，石頭擤了一把鼻涕，“過得不好，親弟兄都看不起”，說到此處，石頭傷感地抽動了一下鼻子。
　　 石頭往火盆里加了一些干柴，火勢更大了，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灰黃色的臉上，他的眼角和臉上有點兒潤濕，不知道是熱汗還是淚。
　　 我嘴笨，也想不出、說不出更好的安慰石頭的話，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縱然心里有千言萬語對他說，但又沒有頭緒，不知從何說起。那些冠冕堂皇、無關痛癢的話純屬多余。
　　 我只勸他無論什么事，都看開些，日子還是要往下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再追究對錯，咬緊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石頭以后的日子究竟會不會好起來，誰也說不準。
　　 石頭很感激我，感謝我不嫌棄他的啰啰嗦嗦。表哥回來了，我告別石頭，他從椅子上起身，目送我遠去。
　　 石頭是個苦命人，可老天似乎故意和他開玩笑，絲毫不眷顧他這個苦命人。石頭一樁樁、一件件令人唏噓的遭遇，正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石頭，吞噬著他原本堅強不屈的心智、經(jīng)歷了接二連三的打擊，石頭比先前萎靡了許多，他的腰桿好像沒有原來那么直了。想起石頭的經(jīng)歷的打擊，再看看石頭的現(xiàn)狀，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悲哀。
　　 我的心里像灌了鉛一般，有千斤重。在惆悵之余，我為石頭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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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現(xiàn)在不用放羊了，按道理說他現(xiàn)在的生活要比以往輕松，至少不用為羊吃到好草而饑腸轆轆、翻山越嶺。但自從沒有了羊群，石頭就像沒有了靈魂。人們說，石頭生來就是受苦的命，清閑的生活他一點兒都不適應。也有人說羊就是石頭的命，他的命是和羊群聯(lián)系在一起的。
　　 石頭也沒有多少地可種，除了不到一分地的菜園，玉米已經(jīng)開始吐穗結(jié)棒，半畝玉米地不需要他勞神費力。
　　 早晨的時候，人們時?？吹绞^圪蹴在菜園地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蹲就是一、兩個鐘頭。
　　 好奇的孩子們湊到石頭乘涼的樹蔭下，發(fā)現(xiàn)石頭正在掰著饃頭花兒喂螞蟻……
　　 人們發(fā)覺近來石頭的話越來越少，有人說石頭受到刺激得了抑郁癥，也有人說石頭神經(jīng)不正常，可能瘋了。
　　 二十七石頭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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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石頭的頭疼病經(jīng)常發(fā)作。每次發(fā)作，他都頭疼得要命。白天發(fā)作倒好，一旦到深夜，求醫(yī)困難，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石頭為此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石頭的頭痛病反復無常，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病，石頭被頭疼病攪得吃飯、睡覺都不得安生。
　　 石頭到診所里看過，到鎮(zhèn)、縣醫(yī)院里檢查過，醫(yī)生陪護到省城大醫(yī)院專家也診斷過?？蓭追垓v下來，也沒有檢查出什么名堂，結(jié)論是：石頭腦部沒有明顯病變，一切正常。醫(yī)生說，可能是腦神經(jīng)出了問題，也可能是心理出了故障，但無論病因是什么，治療起來都大費周章。醫(yī)生告訴石頭，要平心靜氣，不要胡思亂想；要看淡一切，不計得失，放下過往，唯有息心靜養(yǎng)方可見效?？傊痪湓挘航忖忂€須系鈴人，心病還需心來醫(yī)。
　　 石頭也想清心寡欲，但人食五谷雜糧，誰沒有七情六欲？石頭嘗試什么都不想，但人就是這么奇怪，他一消停就會不由自主去想。想想這些年來一個人風風雨雨、沒人關心、無人問津的日子，與其說是生活，還不如說是生存。生存是為了生活，但生活絕不僅僅是為了生存。已經(jīng)過了大半輩子，可他從來沒有體會到生活的樂趣，回顧這一生波瀾不驚的生活，石頭覺得活得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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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時光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的生活總是那么短暫，石頭似乎沒感覺快樂到就戛然劃上了句號。到了入學的年齡，可上學之路石頭似乎走不通：學會簡單的aoe就耗時半月，同齡孩子整日的嘲笑讓石頭煩惱不已，“石頭石頭，榆木腦袋，啥都不會，稀奇古怪”，石頭才開始一聽到孩子們說這話就發(fā)怒，誰說跟誰急。時間長了，這個順口溜大孩子也朗朗上口，石頭沒有他們力氣大，打也打不過，只好悻悻作罷。上學對于他是一種煎熬，“榆木腦袋”就是石頭的啟蒙老師在教了他一節(jié)課“e”之后的結(jié)論。原因是石頭寫的“e”不像“e”,說“o”也不像“o”。石頭最終喪失了上學的勇氣，三年級沒混完就輟學在家。其間石頭媽曾經(jīng)一耳光把他扇回課堂，他好景不長。石頭爹媽看看石頭也不是上學的料，就依著他宅家作罷。
　　 成年后，爹媽在世時，石頭生活上有二老庇護、照顧，他跟隨大哥、二哥擔礦石掙錢，一晃差不多就是十年。二哥先成家，大哥隨后入贅成家，只有石頭還是孤苦伶仃。石頭的婚事愁壞了爹娘，爹娘磨破了嘴皮兒央人托媒，奈何石頭性格內(nèi)向，處事迂腐不爭氣，女方看不上眼，水到渠成的好事兒愣是把握不住，前前后后相了十幾回親，結(jié)果都是無功而返，草草收場。石頭的婚事讓爹娘傷透了腦筋，他們也時常教導石頭如何處對象，可就是恨鐵不成鋼。接下來一次又一次，次次石頭的相親都不順暢，似乎老天故意和石頭開玩笑，總有意想不到的突發(fā)問題：有一次相親中，年節(jié)前女方家做豆腐的鍋鬻了，石頭不知道是往鍋里打涼水還是先退火、他喊主家來解決這個問題，等主家來時，翻滾熱燙的豆?jié){沿著鍋臺灑了一地……
　　 不知為何，石頭最終相親過不了關。
　　 時光荏苒，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石頭已錯過了成家立業(yè)的好時光，婚事兒仍沒有著落。石頭的爹娘年紀大了，操不了心了，對石頭的婚事也泄氣了，遂不再張羅。
　　 建在村里金礦破產(chǎn)倒閉了，石頭也擔不成礦石，失業(yè)了。長期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在父母的建議下，石頭出資買了近十只羊，開始了養(yǎng)羊的生活。不幸的是，在石頭的羊群日益發(fā)展壯大的時候，他的父母前后不到五年的時間里相繼去世。一轉(zhuǎn)眼，石頭養(yǎng)羊的光景又是十幾年過去了，他早已進入了不惑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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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蒙冤被訛、婚事遇變告吹、羊群疫苗遭災、無端頭疼發(fā)作，這一串串的傷心事、糟心事在短時間內(nèi)不約而同地一股腦向石頭壓過來，壓得生活本不如意的石頭很難再堅強。他內(nèi)心僅有的一點熱情和火焰在接連不斷的打擊下開始熄滅、蒼涼，甚至絕望。
　　 最致命的是頭疼病，幽靈一般，如影隨形，冷不丁地令石頭痛不欲生。一旦發(fā)作，就像魔鬼一般要石頭的命。與石頭臨近的李老三夜里似乎聽到了石頭的哭聲。他嘲笑石頭：沒婆娘就痛哭流涕，沒骨氣的男人啥時候才能成事！
　　 他不知道的是，醫(yī)生診斷石頭得了精神分裂癥，病因是石頭心理波動等諸多方面所致。
　　 二十八石頭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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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的車輪在晝夜交替中疾馳而過，它根本不理會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石頭的頭疼病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轉(zhuǎn)眼間熬到了這一年的年末。
　　 進入臘月，時間似乎長了腿，過得格外快。村莊里的人們已開始忙碌起來：殺豬宰羊，上街趕集、置辦年貨。村里村外，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