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火】丹江岸邊(散文)
我家住在丹江岸邊,世世代代我們和丹江河打交道。
丹江是我的樂園,從我記事起我就跟著小腳奶奶到丹江河道剜野菜,奶奶教我認婆婆蒿、茵陳、野芹、薺薺菜,并說:“野菜配粗糧,省得鬧饑荒?!币婚_始我興趣盎然,熱乎勁兒一過,就纏著奶奶鬧著要回家。奶奶無奈,就說:“等籃子滿了,我領(lǐng)你去丹江河邊摸螃蟹?!?br />
一聽說有螃蟹吃,我又來了勁兒,無論是不是野菜我都采,害得奶奶不得不撿來撿去撿雜質(zhì),好不容易籃子滿了,我就催奶奶領(lǐng)我下水。
春季的水涼絲絲的,很爽,我在水里摸來摸去,一個螃蟹也沒摸到,卻讓螞蟥摸到了我的腿肚子,對我親個不夠。我急忙上岸哭叫,奶奶菜也不淘了,踮著小腳過來看。全身烏黑色的螞蟥還在緊叮著我貪婪地吸血,奶奶在我腿肚子上輕輕拍打,螞蟥的吸盤松動了,奶奶不費勁兒地把螞蟥從我腿上拿下來,哄著我說:“小乖孩,別哭,看奶奶怎樣為你報仇?!?br />
我不哭了,我被奶奶的操作吸引了,奶奶撿了一根小硬棍,抵住螞蟥一頭,使勁把小棍棍向里面捅。很快就給這只可惡的螞蟥來了個反穿衣,內(nèi)臟里的東西全被翻騰出來了,有我的血,還有白籽籽。我得意地說:“你敢咬我,奶奶敢讓你屁滾尿流!”
在水里吃了虧,我規(guī)矩了好些日子,不久又忍不住了,水中的誘惑力太大了。我家住在村子最南邊,村里的小朋友要想去丹江河里玩,就得打我家門前的路上過,我嚷著要去。奶奶被纏得沒法,就對比我大了兩三歲的寶根說:“你帶他去玩,你們別到深處,就在淺灘上,回來后我給你們煮豌豆吃。”
那時的我們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在溫室里成長,村子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有很多,夠得上一個加強連,自小我們就泥里水里摔打,野慣了,屋子里面根本圈不住,一到野地里就像是到了游樂場,尤其是到了丹江河道,就像是到了水上樂園。
寶根領(lǐng)著我們來到水邊,打水仗,比憋氣,比打水漂,最可笑的是寶根在岸上屙了一坨屎。另一個外號叫飛毛腿的追他,他慌不擇路,竟然自己踩到了自己拉的屎上,摔了個嘴啃泥,惹得我們哈哈大笑。要說寶根真行,不但沒哭,還傻乎乎地跟著笑。
當我開始上學的時候,我們一有空就到丹江河道撿鵝卵石,鵝卵石有多種多樣的顏色,多種多樣的形狀。村里的孩子約定,都拿一塊自己認為最好看的鵝卵石到打谷場上參展,讓大家根據(jù)在學校選衛(wèi)生模范班級的標準來給貼上了標號的石頭打分。得分最高的被稱之為最美的鵝卵石,得分第二的被叫做亞美石。擁有最美石頭的就是大王,第二名是小王,一星期一評比,其余孩子得給大小王進貢,大王能得三個米花疙瘩,小王的只一個。為了能當上大王,我總是在放學以后拿上空書包到河灘上轉(zhuǎn)一轉(zhuǎn),轉(zhuǎn)得時間差不多了,才背著一兜子沉甸甸的石頭回家,晚上做完作業(yè)后我就把背回來的石頭進行甄別,優(yōu)中選優(yōu)。我記得在孩提時我當過兩任大王,第二次展品還是我偷拿了奶奶用來舂蒜的臼槌,那上面帶有一個栩栩如生的蝴蝶花紋,我吃過人家的米花疙瘩,也送過人家米花疙瘩。不知不覺我撿石頭上了癮,現(xiàn)在還有這個怪毛病,遇到石塊不看上兩眼就覺得缺點什么。
要說命運對寶根最不公,他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組織者,他一呼百應,是個名副其實的孩子王,可是他不但一次大王也沒當上,還被他父親暴揍了一頓。
其實在撿石頭方面,寶根也很勤奮,下雨天還要去丹江河里找寶石,當他父親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成了落湯雞,他不挨揍才怪哩。
其實我不應該五十步笑百步,我也挨過揍,而且屁股疼得兩天不敢落座,我不像寶根那樣,挨了揍還厚顏無恥向外說,我挨了揍則選擇忍氣吞聲,因為我怕丟人。說起來這已經(jīng)是上初中以后的事兒了。
那時我們上晚自習,點煤油燈,老師坐在講臺上等著我們到他身邊問問題,而我的心卻沒在教室里放,早就飛到月光下丹江河道的秧田里,這又牽扯到了寶根。寶根雖然已是大孩子,但因?qū)W習不好留過兩級,和我成了同班同學,但他還是我們眼中的“領(lǐng)導”,他悄悄告訴我們,割過稻子后的秧田里魚兒很大很多,晚自習放學后趁月色下河摸魚,在河邊歪柳下集合,誰不去誰是膿包,我不想當膿包,就第一個報了名。
終于等了一個多世紀的鐘響了,老師前腳走出教室,我后腳撒丫子地往回跑,偷偷去拿放在磨房里的木水桶、洗臉盆和籮筐,等我趕到的時候,那里已有五六個孩子在等著。
寶根指揮我們拔出秧根堵水,那秧根連泥帶水拔起來很吃力,掂起來很重,拔過兩個后,大家學能了,把拔掉的秧根順水游蕩到合適的位置做擋水堰,圈定一個比教室還大的水域,然后有人朝外刮水,有人四下查看秧根圍堰是否決堤,圍堰內(nèi)的水越來越少,魚兒開始抗議似的翻跳,寶根一邊唱著“洪湖水呀浪也么浪打浪……”一邊朝有動靜的地方下籮筐,魚兒一到籮筐里就由不得它了,那個笨重的大木桶是它們的集中營。
月兒更大更圓更溫柔,月光下幾個孩子開始分戰(zhàn)利品,我?guī)У臇|西多,就分得了一大二小三條魚,大的在水桶里盤了一圈。
勞累了大半夜,回家后身上的泥點子已經(jīng)基本上干定了,想洗也沒力氣洗,就和衣倒到了床上。
第二天可倒了大霉,父親一見桶上、盆上、籮筐上全是泥,氣不打一處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扒光了我的褲子,照準肛門兩邊左右開弓,一邊打一邊罵罵咧咧:“送你上學堂讀書,你卻成二流子,不務正業(yè),不求進步,我咋養(yǎng)活你這樣一個沒成色的孽種呢?”
疼得鉆心,但我不敢犟,也不敢躲避,心里直埋怨和我們分開另過的奶奶:“奶奶呀,快來救救我吧,你咋小腳跑不快呀,你步子邁大一點兒,我就少挨兩下了?!?br />
魚沒正大光明吃成,因為法西斯父親說:“我不吃,看哪個敢動?”父親把魚拎去給了奶奶,奶奶趁他上工的時候給我盛了滿滿一碗正身魚肉,我是坐在奶奶的門后吃的。
在我眼里,奶奶是我的保護神,別看她腳小,我成長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她的呵護和扶持。只可惜有一天奶奶在丹江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突發(fā)腦溢血,永遠閉上了她那雙滄桑的眼……
長大后,我不得不為身上衣口中食四下奔波,但無論走到哪里,腦子里揮之不去的是螞蟥的叮咬、寶根的嘴啃泥、大王的風采和月光下丹江岸邊的幾個分魚的孩子。
我愛家鄉(xiāng),我愛丹江,那里有我的根,更有老祖先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