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故鄉(xiāng)的路·故鄉(xiāng)的人(隨筆)
回到故鄉(xiāng),最想見人,是我真實的想法。其次,就是想看看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
有些路,是別人陪我走過的。見路,就想起人。想起那些陪我走過路的人。他們一部分如同我的父母一樣的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另一部分大多已不在故鄉(xiāng)生活了??伤麄兊哪右约八麄冋f過的話,依然清晰的保留在我的記憶中。
有些路,是自己獨自走過的。一個人走路,是想象力最為豐富的時刻。滿腦子的是有關(guān)如何改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的,也會出現(xiàn)一些縹緲無影的愛情畫面。行走在故鄉(xiāng)的山路上,我喜歡白日做夢,夢想著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便想方設(shè)法地逃離故鄉(xiāng)。一旦真的離開故鄉(xiāng),那些路,那些人,卻一股腦兒地鉆進我的腦海中,一刻不曾離去。我為自己有著如此超強的記憶感到后怕。當(dāng)然,這樣的記憶只是對過往的人和事了。
故鄉(xiāng)的夜路,是最能考驗一個人的膽識了。大自然在夜色里總會給小自然附上一道道神秘的色彩。譬如,暮色里,看一棵樹,是與白日里看到的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一棵歪脖柳,披頭散發(fā)的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一聲驚叫,足以讓自己將自己嚇得膽戰(zhàn)心驚上好一陣子;連綿不斷的山脈在暮色里同樣會被披上詭異的外衣;若是秋夜,要經(jīng)過那些茂密的苞谷、高粱、谷子、或者低矮的馬鈴薯的田間地頭,加上一陣不大不小的風(fēng)“沙沙”掠過,感覺是整個田野里的所有葉子都在顫抖。
越是熟悉的地方,越能產(chǎn)生恐懼。那些山梁溝壑總被人為的賦予了詭異的傳說。故鄉(xiāng)北山的豁峴口,人稱“殺人豁峴”。相傳民國時期,此地常有土匪出沒,加之這里的紅色土壤,于“殺人”二字相提并論。即使白日的午后,獨自一人要從這里經(jīng)過,一旦產(chǎn)生了聯(lián)想,恐懼感便自然而然地從自己內(nèi)心泛起來了。還相傳,站在村口的一棵百年歪脖柳上曾經(jīng)吊死過一位婦女。這事被人描繪的有形有色的,上代人傳給下代人。歪脖柳,自然被視為是個不吉祥的物料了。
夜幕,是最能裝扮恐怖的道具。峽谷深處的你,總覺峽谷之巔還有什么東西存在著?一只雙目發(fā)著綠光的野狼,餓得簌簌發(fā)抖;或是一只迷路的蝙蝠,掠過你的頭頂,讓你的頭皮頃刻發(fā)麻;貓頭鷹更是恐怖的傳遞者,一聲怪叫,驚得你癱軟在地上,得費很大的勁,才能顫巍巍的爬起來。
遇見頭皮發(fā)麻,我就想起父親說過的,他的父親給他教過的一招,在自己前額的頭發(fā)稍上往后摸上幾把。我曾試過,很是靈驗。若是年少方剛,用力摸過自己的頭發(fā)稍,即刻有了“刺啦刺啦”的火星子亂濺的響聲。這響聲讓人便有了一股陽剛之氣遍布全身。有時候,也自顧自的吹口哨,或喊幾聲顫悠悠的秦腔,自己給自己壯膽罷了。這還不算,父親又叮嚀過,走夜路,千萬不要左右回頭看,絕不能讓自己的口氣熄滅了自己肩膀上的兩盞燈。至于夜行者的雙肩上是不是真的各有一盞燈,是無法考究的。但從老人嘴里說出來,就被我們一直套用了。想想,一個夜行者如若在自己的肩膀上真的扛著兩盞明燈,還有什么恐懼的呢?
正因恐懼,讓我對故鄉(xiāng)的每一座山,每一條路,甚至每一棵樹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見過一些親戚鄰人,心不甘地還想著別人。老師、同學(xué)、戰(zhàn)友、文友、就連一些在銀川工地上遇見的工友都在念想之中。
海平,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是發(fā)小。從1976年到1980年的四年時間里,我和他一直做同桌。海平是土生土長的靈臺下溝圈人,自幼家境比較殷實。他的祖父祖母為人特別憨厚。我家屬于外來戶,光陰過得自然差了一些。他的祖母一旦做了好吃的,就讓他喊我去他家里改善一頓,或者將上好的白面蒸饃,肉包子,讓他多帶一份給我分享。關(guān)于吃,曾在我的記憶中留下過不可磨滅的印象。記得自己是一直吃不飽的,挨餓是常態(tài)。所以,現(xiàn)在有人問起,你怎么長那么高?我的回答很是簡單,能活著就已經(jīng)不錯了。的確,能夠活下來,到如今,我一直覺得是個奇跡。如是說來,只有真正挨過餓的人才會明白的。所以說,能吃上幾頓飽飯,是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事情。感念一個人也罷,或是感念一頓飽飯也好。食物跟人,或是人跟食物,便如此的跟我的文字緊密一起了。
自從我母親的遺體被安埋在下溝圈的這塊黃土里,無論我逃離得有多遠(yuǎn),即使到了天邊,總覺得被什么東西一直牽絆在那里了。
去年7月,我回到靈臺之后,便馬不停蹄的趕往星火鄉(xiāng)的下溝圈。只是天公不作美,一直下著瓢潑大雨。海平接到我的電話,和他的愛人一起,冒雨來到水泥路的盡頭,迎接我們的到來。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口,與海平夫婦相遇。本有好多要說的話要說。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是,想到那里說到那里??匆姾F綕M臉的皺紋,酷似我記憶中他父親的模樣。我才意識到,我們的童年的影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這不饒人的歲月終究將我們帶到老年人的行列了。
今年清明節(jié),海平打來電話:“你母親墳地上的幾棵藤蔓,被我除掉了。放心吧!我給她老人家燒了紙錢的……”電話里,我還能說什么呢?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幾十年了,是海平,和另外一個玩伴小軍。他們一直替我守著母親的墳塋。人世間,還有什么能比這份情誼更可貴呢?正因為有著如此深厚的情誼,讓我對靈臺的牽掛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了。
在靈臺的四天四夜,老天爺一直哭喪似的下著雨,沒有給我一時的好臉色。盡管如此,我打著雨傘,不停地行走在街道上。湊近那些商販跟前,佯裝討價還價。只想讓我的靈臺鄉(xiāng)音混跡與他們之間,變得更加地道一些。商販們并不計較我跟他們說了那么多話,到頭來連一顆桃子,或一顆梨子也沒有買走。當(dāng)然,我是友好的。見到一些抽煙的男性商販,隨手遞給他們一支新疆的雪蓮牌香煙,即刻亮明了我的地域身份。他們會問:“新疆來的?”我答道:“是在星火長大的!”自然引起了距離星火鄉(xiāng)較近的商販們的親近。甚至,有人幫我喊道:“XX快過來,你的鄉(xiāng)黨來了!”巧的是,來者是一個看起來小我?guī)讱q的婦人。我們彼此問過自己的村莊,知道她跟我是一個村的,是上溝圈村二隊的。不過,她是從百里鄉(xiāng)嫁到二隊的。她與我不相識,并不為怪。但提起他的老公,差點讓我驚出聲來。他是我要好的小學(xué)同學(xué)。我還記得他的乳名。遇見一個能喊出自己老公乳名的人。她自然跟我親近了許多。我們在各自打問各自的情況時,她麻利地撕下一個塑料袋,裝滿了桃子,不由分說的往我手里塞著說:“恰(咱)星火的桃子,水多的很,甜的沒眉眼。你嘗一哈(下)……”盛意難卻,我只好接過桃子,在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在她的攤位布簾下偷偷地塞了20元錢。跟她偶遇,我最大的收獲,是跟一位要好的小同學(xué)取得了聯(lián)系。
我不停地在靈臺的街道上冒雨轉(zhuǎn)悠。以前熟悉的街道還存留幾處,大致方向沒變,自然不會迷路。走走停停,我只為的是繼續(xù)偶遇。能遇見一兩個故人,并能從陌生中喚醒彼此的記憶,該是對童年多么大的禮遇呀。然而,幾天下來,并沒有人認(rèn)出我來。多少有些失落。畢竟,童年的影子,確實需要超強的記憶來恢復(fù)。也許,是遇見了,擦肩而過的,卻誰也沒有認(rèn)出誰來。盡管,我是用了心的,在靈臺的每一條街道上行走的。也是用了最虔誠的目光注視過每一個行人的。而那些我想要見的人,終究沒有奇跡般的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這樣的奇跡竟然出現(xiàn)在靜寧縣城了。我跟文科班的幾位同學(xué)吃過晚飯,回賓館的路上,遇見一位熟悉的面孔。我喊她名字的同時,她也喊出我的名字。我故意調(diào)侃:“記得上學(xué)時,我盯著一位女生看,直看得她紅著臉勾下頭去……”她隨即說:“我也記得,有一個男生一直盯著我看過。原來這個人就是你呀!”具體的是不是這樣,并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的話匣子就在一陣笑聲里自然而然地被打開了。
另一位同學(xué),也是偶遇。她正帶著她的孫女在路邊玩耍。我問:“你當(dāng)奶奶了呀!”她驚得抬頭問:“啊呀!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這樣出其不意的相遇,總會給彼此帶來驚喜。
我一直有一個愿望:若果能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在故鄉(xiāng)的每一條熟悉和不熟悉的街道上不停地行走。以這樣的方式偶遇,還省去吃吃喝喝的麻煩,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了。而這,僅僅只是我的一個愿望而已。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做了多少回同樣的夢——夢見自己在故鄉(xiāng)浪的太久了,超過單位給我的假期,而被開除。驚醒一看,自己安然的躺在阿克蘇家里的床上。這夢,就足以證明,我對這份工作是多么的珍惜了。
這次回到靜寧,因我而起,同學(xué)聚會的范圍是小了些。不是我的裝腔作勢,更不是我的故作低調(diào)。確實是不想打擾到更多的人罷了。實則,我的內(nèi)心是充滿著矛盾的。即使這樣,在我返回新疆的前夜,還是收到許多同學(xué)送來的特產(chǎn)——靜寧大餅和燒雞。他們在電話或微信里問過我的房間號,我以不告訴他們的方式,也沒能改變他們的真心實意。待我回到賓館,前臺服務(wù)員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送到我的房間說,你的同學(xué)送來的。就這樣,我懷著極其感激的心情,將同學(xué)的心意一份不落的帶到了阿克蘇。
這次相逢,不管是理科班的企業(yè)家,還是文科班的教育家。他們都說了一句同樣的話:“見一面,少一面。”就憑這句話,我再跟他們客氣,真的就是虛偽了。
一幫子戰(zhàn)友,是最難纏的主兒。非要喝到醉死的程度。半醉不醉的是絕對不會輕饒的。一壺老酒里煮熟了我們青蔥的歲月。盡管,我們沒有趕上在同一個戰(zhàn)壕里浴血戰(zhàn)斗的年代。畢竟,一身綠軍裝記載了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的那段時光。這是對青春最好的回敬。同樣是,醉一回,少一回。醉了,也值了。戰(zhàn)友聚會是中午開始的,眼看著要到了晚上,他們一個個面紅耳赤的,還沒有結(jié)束的跡象。好在靜寧文聯(lián)的陳先生不停地給我打來電話,他們才消停下來。我才得以脫身。
與靜寧文聯(lián)的老師們相約,是因喜歡文學(xué)的緣故,我的圈子又外延了一圈。見面的幾位老師,我大多沒有見過,只是在文字里互相欣賞過罷了。跟他們相見,如同熟人見了熟人似的,根本不需要偽裝。這就是文學(xué)的穿透力所在,無論身處何方,只要被一個人的文字征服過,敬仰之情就自然而然的產(chǎn)生了。見文如見人,這句話并不是憑空而來的。
有些人,總會給你出其不意的驚喜。我的一位忘年交——陳先生,就是這樣的。明知他在寧夏的銀川,本以為在靜寧是不會遇見的。誰知在靜寧的第二天早上,接到他的電話。他已經(jīng)站在靜寧賓館的門口了……
故鄉(xiāng),有我走不盡的路,見不夠的人。故鄉(xiāng)的路與人交織在一起,如一團斬不斷的亂麻,牽絆著我行走在千里之外的邊疆;一旦閉上眼,故鄉(xiāng)的路與人,又如同一道既清晰又模糊的立體畫面,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永立而不倒!
柳振師有感于2024年5月1日
二次改稿于2024年5月13日星期一
三次改稿于2024年5月15日
新疆阿克蘇地區(qū)塔里木歌舞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