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愿今日勝昨日,無懼老將至(外一篇)(散文)
◎愿今日勝昨日,無懼老將至
一
衰老有那么可怕嗎?不!老無所長,老無所得,老無所悟,老而無品才可怕;人不怕老,就怕老得蒼白、衰弱、腐朽。
大腦空無一物的人害怕衰老;靠色相和體力謀生的人恐懼衰老,精神上無所支撐的人畏懼衰老。
人最可悲的是,除了年齡,別無所長,歲月對他不是增智賦能,全是消耗、剝奪和殘忍。
有些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放棄了自我提升、自我成長,甚至,連心靈都失去了感知。理由是:老都老了,懶得折騰了;老都老了,學(xué)這些還有什么用?
人的衰老不是從第一縷皺紋開始的,也不是從體能減退開始的,那只是生物學(xué)指標(biāo);當(dāng)他不再有進(jìn)取心,不再有愛,不再被世間的美所觸動,看到一縷朝陽或一輪明月,聞到一縷花香,內(nèi)心無動于衷的時候,他就真的老了。
生物學(xué)意義的衰老,是任何高科技都無法阻止的;唯一可與衰老抗衡的,是智識,是意志,是對生活的激情。假如,一個人有一顆不肯向時間繳械投降的心,不甘沉淪世俗的靈魂,就有一千種方式,讓自我生命老而不衰,老而不朽,老而彌新。像群山上的松柏,永遠(yuǎn)常青。
二
讀李漁《閑情偶寄》松柏篇,全是對老的仰慕與贊美:“蒼松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貴少年,獨(dú)松、柏與梅三物,則貴老而賤幼。欲作圖畫中人,非老不可也。三五少年,皆賤物也”。
以形色為美者,一旦形朽色衰,就失去了觀賞價(jià)值,比如花卉藤蔓;以筋骨為美者,則愈老腰身愈是蒼勁,枝葉愈發(fā)繁茂,比如蒼松翠柏。
為何?皆因一個以皮相為美,一個以筋骨為美。十五六歲的少年,還缺乏對生活的認(rèn)識,其精神內(nèi)核還不足以抵擋塵世的風(fēng)雨。
青春的美只限于表層,真正能擊穿人心靈,讓人的靈魂為之一震的,是那份鐫刻在血脈里的精氣神。
第一次看到葉嘉瑩先生的照片,我就暗自驚嘆:好一株屹立時光之崖的蒼松翠柏!如此風(fēng)采,如此矍鑠,舉手投足,簡直是從千年唐詩宋詞里走出來一般。歲月沒有使她蒙塵,更沒有使她衰朽,而是賦予她圣潔耀眼的光華。
要知道,葉嘉瑩先生1924年7月出生,至今已有一百歲了。生活中的百歲老人,大多行動遲緩,思維遲鈍,暮氣沉沉,是需要照顧的對象。
而葉嘉瑩先生,一直在詩詞的領(lǐng)域耕耘,一直在創(chuàng)造精神財(cái)富。為發(fā)揚(yáng)國學(xué),扶持學(xué)子,她捐款無數(shù),95歲那年,再次向南開大學(xué)捐贈1711萬元。她說:“如果可以,我希望倒在講臺上”。
那些五十歲就感嘆自己老了的人,面對這樣一個百歲老人,能不汗顏嗎?這種精神意志,這種胸懷襟抱,能不讓人動容感佩嗎!
未經(jīng)磨難的天真只是混沌,正如美玉的前身是頑石。只有經(jīng)歷世事打磨,時光淬煉,才能彰顯質(zhì)地。葉嘉瑩先生一生經(jīng)歷諸多磨難,17歲失去了母親,52歲失去了女兒,丈夫脾氣暴躁,家里大小事務(wù)都是她一肩扛。盡管生活給予她的都是苦澀,她也沒有沉淪,更不會向命運(yùn)繳械投降,她在詩詞里找到了重生之力,52歲那年,生命開啟了新的征程。
生活中的許多人,每每臨近50,就感嘆老之將至,惶惶不可終日,醫(yī)美整容行業(yè)如此興旺,也源于人們對衰老的恐懼。
看到葉嘉瑩先生的精神狀態(tài),便懂了:愛心與智識,是一股強(qiáng)大的驅(qū)動力,不僅可以彌補(bǔ)青春的流逝,而且比青春多了一份堅(jiān)韌厚重。
李漁還說:“畫山水者,每及人物,必作扶筇曳杖之形,坐而觀山臨水者,亦是老人矍鑠之狀,從未有俊美少年廁于其間者”。
為何山水畫一定要配老者?就算有俊美少年,也只是攜琴捧畫,執(zhí)盞端茶之輩,純屬老者陪襯。皆因山水代表的是自由之精神,人格與理想,必得有智慧的積淀與人生閱歷者,才配得上與山水對話。
山水為大宇宙,個體生命為小宇宙。少年的精神品格還在塑造中,其人生閱歷還不足以領(lǐng)悟山水之精髓,與山水的強(qiáng)大磁場不相匹配。只有經(jīng)歷過人生風(fēng)雨磨礪的老者,才具備山的胸懷,水的柔韌。
三
一座庭院,不能沒有松柏。假如全是些時花弱卉,沒有幾十株老成的樹木,這樣的庭院就撐不起場。松柏不隨季節(jié)榮枯,無懼冰霜雨雪,永遠(yuǎn)都是蒼翠挺拔,四季常青。帶給人的,不僅僅是視覺的美感,更是一種精神的力量。
一個家庭,不能沒有余蔭。這余蔭,可以是祖輩積累的物質(zhì)財(cái)富,也可以是一個家族的精神信條,家風(fēng)家德。假若父母具備優(yōu)渥的物質(zhì)基礎(chǔ),孩子就可以獲得更多更好的教育資源。有余蔭庇佑的孩子,性情也會更從容寬厚,人生也會順暢得多??v使千金散盡,良好家風(fēng)濡染出來的性格,也會讓人東山再起。
小到一個家庭,一個團(tuán)隊(duì),大到一個企業(yè),一個民族,必得有一人為蒼松翠柏,才能撐起一片天。
沒有天生的松柏,也沒有天生的人杰。人的一生,就是從小草活成松柏的過程。一張老去的臉,假若鐫刻了智慧的光芒,任何年輕的臉,在他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愿你喜歡時光賦予你的年齡,喜歡你眼角的每一條皺紋;愿你的今天,永遠(yuǎn)勝過昨天:比昨天多學(xué)一樣?xùn)|西,比昨天增長一點(diǎn)見識,比昨天多一份柔軟,比昨天添一份豁達(dá),更重要的是,將這些習(xí)慣堅(jiān)持下去……
假如,你正踐行著,在時光的路上,又何懼老之將至。你失去,只是生物學(xué)概念的青春,奔涌在你血液里的激情與活力,是任何外力都無法奪去的。
◎暗香盈袖品幽獨(dú)
五月,是梔子花的季節(jié);梔子花,是樸素的精靈。無論你走到哪兒,前庭后院,阡陌小徑,到處可見梔子花的身影。
那潔白無瑕,香氣四溢的花朵,帶著天然的治愈力,你俯身彎腰,深吸一口,瞬間就解了生活的毒。
素來戀草成癡,愛花成癖?;ú萦谖?,是心靈食糧,能為我賦能。身處斗室,總得有一抹鮮活的綠相伴,不然,覺時光枯燥,日子乏味。
身體比大腦更為誠實(shí)。當(dāng)大腦還在判斷篩選過濾的時候,身體直接給出了答案:喜歡或厭惡,靠近或遠(yuǎn)離,藏都藏不住。
世間到處都是販賣成功學(xué)的吆喝聲,那些想要出人頭地的身影,在鏡頭前,聲嘶力竭地唱著跳著演著。越是人聲鼎沸處,越是荒蕪。
迷途的羔羊,滿身隨波逐流的滄桑,迎面撲來焦躁的面龐,讓人猝不及防地沮喪。
萬物相生相克,有毒處必有解藥。看,那一叢叢潔白的梔子花,似純凈的眼,若恬然的笑,不經(jīng)意地一瞥,便有清泉流過心房,頃刻間,浮塵散了,熱浪歇了,世界也靜了。
花草是人在滾滾紅塵的依傍,是讓目光落地生根的地方。面對花草帶來的美與愛,心中的詩意,便如花香一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一首吟詠枙子花的詩在我心頭綻放:
每見梔子無俗容,潔凈芬芳似甘露。
久與相處消煩襟,暗香盈袖品幽獨(dú)。
2024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