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湖北的兩個多月時間，表哥經(jīng)常心情不好。他的心情是受天氣影響的，前面說過，養(yǎng)蜂人靠天吃飯，在湖北當陽油菜花開得最鬧猛的時節(jié)，老天經(jīng)常下雨，表哥的蜜蜂采不到蜜。蜜蜂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小東西，它們下雨天不出工，這倒不是蜜蜂不辛勤了，而是下雨天花朵上沒有蜜，出工也白出，甚至還極有可能出去后回不來。因為雨天出工，打濕的翅膀會變軟變重，飛行時容易失控。我們雨天在野外偶爾有看到蜜蜂的，大都是躲在樹葉底下的，它們在等待雨止再飛。蜜蜂還能感知雨的來臨，晴天出去時，如果天氣起變化要下雨，絕大多數(shù)的蜜蜂都會在下雨前“趕回家”。所以，我們養(yǎng)蜂人，如果哪天看到蜂箱門口有大量的蜜蜂聚集排隊進巢時，就能判斷天要下雨了。
　　 作為靠天吃飯的養(yǎng)蜂人表哥，他的臉色會跟著天氣的變化而變化，天氣晴了，他就笑了，天氣下雨了，他就陰了。表哥發(fā)愁時會對表嫂發(fā)脾氣，表嫂很體貼表哥，她知道他不開心的原因，對表哥兇她，她都“表示接受”，不會頂嘴。我怕表哥兇表嫂，擔心他們會打起來。
　　 作為徒弟的我，當然希望下雨，因為下雨不用干活，何況，我本身就喜歡下雨天，我喜歡下雨時坐在帳篷內(nèi)的鋼絲床上，看雨水落在蜂箱蓋子上濺起來的那一片片水珠，還看蜂箱口那一只只沒及時回巢而失去方向、在箱口踟躕不前的小蜜蜂。每當看到此景時，我就在心里嘲笑它們，說“讓你不早點回來，假積極。”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天氣不要下雨，只有不下雨，表哥的蜜蜂才能有產(chǎn)出，有產(chǎn)出我就不用看表哥的臉色。
　　 好在當陽的天也不是每天都下雨，整個花季，我們的蜂場也搖了三次蜂蜜。
　　 搖蜂蜜流程很簡單，整個環(huán)節(jié)唯一有點技術含量的就是將箱子里整齊排練的巢皮抽出來。這個工作都是表哥表嫂做，我只打打下手。他們把巢皮抽出來后，用一把軟刷將密密麻麻的蜜蜂刷下來，再將巢上的封蠟用一把長刀削掉，然后交與我，我提著巢皮跑步到搖蜜桶前，把巢皮插入桶內(nèi)的一個支架上，一手按著桶沿固定搖蜜桶，一手搖動桶壁上一個把手，巢皮就在搖蜜桶內(nèi)快速轉動起來，蜂巢里的蜂蜜就被“摔”出來了。幾圈過后，換一個方向（巢皮兩面都有蜂蜜），將另一面的蜂蜜“摔”出來，最后將搖空的巢皮送回到蜂箱內(nèi)，蜜蜂看著空空如也的巢皮，它們會快速出工采蜜去了。
　　 蜂蜜剛搖下來會有許多封蠟殘留，表哥會安排我在夜間將其打撈干凈，我會趁打撈的機會，偷偷拿手指插到桶里，拿起來放嘴里吮，油菜花蜜很甜，很濃，真正的養(yǎng)蜂人都不喜歡吃，我是第一次接觸蜂蜜，沒有那么講究，有機會時就會偷吃。
　　
　　 二
　　 養(yǎng)蜂人雇徒弟極少有師傅要把徒弟培養(yǎng)出師，讓徒弟自己辦蜂場，從而收獲“名師出高徒”以及“桃李滿天下”這樣一種有榮譽感的想法，他們雇人更多的只是想找個幫手，處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尤其是在養(yǎng)蜂人搬家時，更是需要有一個充當裝卸工的徒弟，這樣會讓自己的養(yǎng)蜂工作顯得輕松一些。
　　 在湖北當陽待了兩個多月，油菜花謝幕時，我們又計劃搬家了。我從表哥口中得知，下一站要搬往河南，趕鄭州的洋槐花期。蜜蜂很辛勤，只要是晴天，除了蜂王，留在蜂箱內(nèi)負責產(chǎn)卵繁衍蜂群和坐鎮(zhèn)管理，其他工蜂都早出晚歸忙著采蜜。表哥在我整個跟他養(yǎng)蜂一年多時間里，教給我的知識點就是認識蜂王，一個蜂箱里只能有一個蜂王，這也符合“一山不容二虎”的生存法則。蜂王與其他蜜蜂體態(tài)上有很大的區(qū)別，蜂王身體纖長，顏色淡黃，比其他工蜂形態(tài)上好看許多。我問表哥，蜂王是哪里來的？他說蜂王是培養(yǎng)出來的，先是要在蜂巢里選中幼蜂，將這個幼蜂所在的巢列為“蜂王臺”，之后每天給蜂王臺里的幼蜂喂食蜂王漿，漸漸地，當這只幼蜂“長大成蜂”后，外觀上就顯得威風凜凜，在蜂箱內(nèi)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嚴感覺。當新的蜂王培育完成后，原來的蜂王依然健康年輕，那么，就要分蜂了，于是養(yǎng)蜂人的蜜蜂數(shù)量就會一箱變?yōu)閮上洌u次增多。我聽得一知半解，心有好奇，但不敢多問。如今信息發(fā)展迅猛，想具體了解蜂王的培育過程，讀者朋友可以上網(wǎng)查查，本文不屬于科普類，僅做文學交流。
　　 我們搬家都要等到晚上，待蜜蜂歸巢后開始搬。早上先整理蜂箱，把準備工作做好，夜幕降臨后，看看沒有落單的蜜蜂時，就將箱口關上，開始往車上搬蜂箱。
　　 裝車前帳篷已拆下，所有東西都在露天里放著，表嫂怕村人趁機拿走家什，她帶著她女兒一邊看著物品，一邊指揮著我裝車。我一件一件地將蜂箱搬到車斗里，表哥負責在車上碼箱子。表哥叫的車是東風牌大卡車，車廂很高，我夠不著，每次把蜂箱往車斗放時都很吃力，表嫂找了個墊子讓我先踩在墊子上。蜂箱有的是單層，有的是雙層，雙層的大約有五六十斤重，總共三十多箱蜂裝完后，我已經(jīng)虛脫了，但還得裝男子漢，生怕被表哥表嫂嫌棄。
　　 最后裝日用品，河南那邊以面為主，我們南方人以米飯為主食，表哥買了很多大米帶上，大米裝的都有上百斤的一個桶內(nèi)，我沒法搬得起，表嫂上前幫忙抬，好在不多，很快能裝完。
　　 車子裝完后，我坐在車背上，表哥一家擠在駕駛室，他說如果有東西掉了，就狠命的拍箱子。從此我知道，原來當徒弟還有押車的作用。
　　
　　 三
　　 在河南鄭州，我們將蜜蜂安置在一片洋槐林里。洋槐樹修長高挑，樹上朵朵洋槐花，像一個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挺立枝頭。風一吹，花兒隨風起舞，美不勝收。我們將蜂箱以圓圈模式安放在一個山坡上，表哥的帳篷搭在一處稍微平坦一些的平地上，我的帳篷搭在蜂場的另一頭，上下形成夾角之勢，無論從哪一頭看，整個蜂場的蜂箱都在目及范圍。蜂箱擺好后，再用一根鋼絲索將所有箱子連接起來，這樣的防盜措施算是比較好了，但是，我們養(yǎng)蜂人還是經(jīng)常聽說某蜂場有蜜蜂被偷的消息，盜蜂人偷盜蜜蜂時，作案工具是一把鋼絲剪，表哥交代，晚上睡覺得警覺一點，不能睡太沉。
　　 洋槐蜜，清澈透亮，甜而不膩，還有花香，口感清爽，屬于上等蜂蜜，蜂業(yè)公司的收購價是1.5左右一斤。如果天氣夠好，養(yǎng)蜂人一年中僅在這一個花期就可以賺到五六千元，所以養(yǎng)蜂人非?？粗剡@個花期。由于洋槐蜜貴，養(yǎng)蜂人就會心生邪念，進行制假。假蜂蜜不同于其他假食品，它吃了不會有損健康，這也是有些養(yǎng)蜂人“心安理得”制假的一個托詞。
　　 也由于蜂場在林子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隱蔽性很強，制假條件比較成熟，所以很多養(yǎng)蜂人都制過假蜂蜜。所謂的假蜂蜜，其實就是把白糖熬制融化。當時買白糖要走關系，供銷社白糖供應有限，不能隨便購入，表哥先聯(lián)系好關系，再讓我運回來。我每次運白糖只有一袋，100斤的。運回來后，等晚間天黑后，在帳篷內(nèi)支起一個爐子，上面擱一蜂蜜桶，下面燒上火，桶內(nèi)先放水，水和白砂糖的比例是70:100，就是70斤水，兌100斤白砂糖。水燒開后，慢慢往里加糖，邊加邊攪拌，這就是我初次到云南時干的工作。在云南熬制融化的白糖是用來喂養(yǎng)蜜蜂的，那時是花謝期，蜜蜂需要吃飯，而在鄭州，熬制白砂糖是用來冒充蜂蜜的，所以制作起來非常廢時間。其講究的點，一是濃度要把握好，二是千萬不能出現(xiàn)的一個現(xiàn)象，就是不能有沒完全融化掉的白砂糖。蜂業(yè)公司收購蜂蜜時，檢驗人員為防止有人作假，他們會把一根干凈的棍子插到蜂蜜桶底，再輕輕提起來，用手指去摸棍子底部的蜂蜜，看是否有沙沙的感覺，如果摸起來不細膩，就證明這桶蜂蜜不純。養(yǎng)蜂人為了應對這個檢驗，完全融化白砂糖自不必說，熬制完成待冷卻后，還會再翻一次桶，就是將前一晚熬制的“蜂蜜”翻倒到另一個干凈的桶里，將有可能沉淀下來的一點白砂糖過濾掉。此外，他們在翻倒前先在桶底倒上一層真蜂蜜，再倒假蜂蜜，接著再倒真蜂蜜，就這樣一層一層的隔著倒，蜂蜜比較稠，短時間里白糖熬制的“蜂蜜”不會沉到底部，這樣可有效避免被驗收人員查出來?？杉幢闳绱耍行┤诉€是會被精明的收購人驗出來，一些“通達”一些的養(yǎng)蜂人，會在交售前，先“熟悉”以下驗收人員，給驗收人送點煙什么的，這樣事情會好辦很多。
　　
　　 四
　　 在鄭州洋槐林的時間不長，大概一個來月，這過程我熬制過三桶白砂糖，按照白砂糖進價1.1元計算，白糖和蜂蜜的購入和賣出價的差價0.4元算，一百斤白糖熬成“蜂蜜”能賺40元，加上每百斤糖加70斤水來算，排除水分蒸發(fā)，大約還能有60斤“蜂蜜”為凈的，這里可以賣90元，整個算下來，三百斤白砂糖熬成“蜂蜜”，可以賺450元，差不多夠付我半年的“徒弟銀”。
　　 在洋槐林，除了制作假蜂蜜，我干的最多的是挑水。水井離我們的帳篷很遠，水是用打水器壓上來的，很清冽，我每次起挑時是滿的，在樹林里深一腳淺一腳的顛簸到蜂場，只剩半桶了。
　　 洋槐林旁邊有蘋果樹，有麥地，我會經(jīng)?？吹禁湹乩镉袀€女人在鋤地，她每次穿著一件紅色的外衣，挽起一個高高的發(fā)髻，專心致志地在麥地里干著活。我站在蘋果樹下，靜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假如這個人當我的老婆會怎么樣”的想法，又一次浮上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