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天上有個血紅的問號(隨筆)
我從來沒有這么難以下筆,也從來沒有這么想說話,可是我就是什么也說不出來,我望著藍天會發(fā)呆,我看見草坪會發(fā)呆,看著樹木也會發(fā)呆……
我好像看到很多淚滴的眼睛在俯瞰世界,是那些跳樓跳橋,跳河的魂靈!我絕不相信他們義無反顧自殺,會是心平氣和,高高興興,不想活了,不玩了,無趣了,我要赴死了。抱著必死的心,放棄生存,必是一心的怨恨仇嗔。他們也許是大喊著撲進水里,也許大哭著跳下橋底,也許已經沒有淚了,愛沒有了,恨沒有了,剩下的只是冷。也許活著的人都過著豬玀的生活,死去的人才是對人類的一次次提醒,當人類成為資本的工具,人只是龐大機器的一個零件,一個螺絲釘,你必須跟著機器轉,如果不想轉了,出局了,大概就成了一堆肉泥。
人不能做一個真正的人是何其悲哀?
汾河橋變成了奈何橋,24天16人次,全國都在紛紛上演自殺事件,我作為這世上的一個母親,我最知道一個孩子從出生到長大有多么不易,我多想變成無數(shù)個化身及時提醒他們不要輕生,父母不易。但他們一定有一百個理由告訴我,他們不想為誰活著,只想有自己的選擇,他們一生被操縱,被操控就像人偶,沒有自己的空間,沒有自己的思想,只為生存這一碼事都顧不過來,活著究竟為了啥?我又能說什么呢?
正如一個心理學家遇到一個執(zhí)意要死的孩子,他反問心理師:人是不是生出來就是朝死亡的路上奔走?如果你承認我說的是事實,死是遲早的事,那早死和遲死有什么區(qū)別?他說他的父母都是復旦大學教授,他們生了我,而他們的感情并不好,那么,是不是說我也得從頭至尾受一遍苦然后死去。如是這樣,我現(xiàn)在死不是更好嗎?
心理師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的父母是教授,是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人,可他們拿自己的孩子一籌莫展。推己及人,是不是說所有的學子花近二十年的時間上學,只學到一些堆知識,卻喪失了傳道,解惑的環(huán)節(jié)呢?那教育還有意義嗎?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母親,她們只有撫養(yǎng)權,卻沒有話語權,養(yǎng)大子女了,子女如鴿子一樣飛向社會,經歷什么樣的風雨卻不是父母可以把控的。
47歲那年我的孫女破殼而出,我開始看她笑,看她哭,伴她走路,喂她吃飯,牙牙學語,那黑白分的眼睛,天真單純,那時候的我正經歷風雨,社會正在野蠻發(fā)展,人們只講經濟,不講政治,不講文化,有錢便是爺,有奶便是娘。并不是說資本就是萬惡之源,不!資本是人類生存的基礎,但在發(fā)展經濟的同時,形而上要緊緊跟上,有嚴格的運營規(guī)則和分配原則,個體精神的建設,道德素質的培養(yǎng),富豪也好高官也好,難道不應該首先具備理性、博愛、容忍、個體生命可以有質疑的氣度和修養(yǎng)才能登場嗎?人類世界不把人的發(fā)展放在首位,那人就只是生產資本的工具、空心人、行尸走肉。那么資本的終極目的又是什么呢?讓億萬人養(yǎng)肥一部分人,挖空資源,攜錢奔逃,剩下累累債務,再讓一貧如洗的人去償還,人們的念想又在哪里呢?那時候一部分人狂歡,一部分人困惑,一部分人野蠻發(fā)展,更多的人為一碗飯汗水甩八瓣,而追求正義、公平的聲音被淹沒,最后全部向錢看,還得練就能爭會搶的手腕,還得有拉關系走門道的竅門,面向關系,拼爹拼娘,“關先生”與“系女士”捆綁一起一夜暴富,一夜暴紅,女性的顏值也是直通資本的最大資源,男人手中的權力是“羊的門”,社會的勛章一枚枚掛在這些人胸前,于是乎人人紛紛效仿。面對這種現(xiàn)狀沒有人大驚失色,你有狗道我有貓道,各走各的道誰也不說破。潛規(guī)則人人可用,你用不了請閉嘴,社會不需要正義的眼睛和嘴巴。只需要巧合如璜的諂媚、跪舔、順從、妥協(xié)。文化不再是滋養(yǎng)人心,而是變著法兒消費文化。實在人是傻瓜,誠實人是笑話,善良人是軟弱,人們似乎已經不屬于善惡是非了。小人總是得志,君子總是遍體鱗傷。在機關單位,一個眼色有可能就是個陷阱,一句話有可能惹來一場風波,須有一百個心眼防備受害,每一天的工事就是造筑防御。你可以暗斗但不要明爭,明爭是靶心,暗斗是修養(yǎng),人人老謀深算,個個暗度陳倉,具備這些策略還得有足夠的精明。有誰吶喊過這種不正之風嗎?也有,但說是說,做是做。這污濁的水坑,誰沒有潑過臟水?人人參與已是常態(tài),就像蛆蟲在臭糞坑里已不覺臭是一樣道理。
于是,在帶孫女的時候,我常常生出一種惆悵,社會環(huán)境如此險惡,人文環(huán)境如此污濁,一個個可愛的孩子,如何把他們放到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上小學的時候院里依稀還有小朋友玩耍,上了初中,那一群孩子已經沒有笑臉,背著碩大的書包,鴕鳥般地來來去去,見人已經連話也不多說,最多點點頭。上了高中早出晚歸已經很少見人了,星期天補學,晚上十二點睡覺已經很奢侈,一天最多睡四個小時,上課打瞌睡老師告急,家長訓斥,臉上常常是一副苦相。學校有些同學患抑郁中途退學,不抑郁的孩子繼續(xù)要成績。孩子們像個夾肉餅,12年苦讀,體力智力雙重考驗,這樣消耗能量,滿腦子里裝的是考卷成績,智慧無處生發(fā),未來會有什么創(chuàng)造?12年苦讀也只是第一關,然后又瘋狂地向往985,211,一本,二本,???,無窮無盡的等級森嚴追趕著未長結實的小樹。我每看到這些行色匆匆的孩子們,心總是被針扎一樣。以前還有個念想考上好學校,有個好出路。現(xiàn)如今碩士還得送外賣。也許他們想:與其如此,還不如騎動車就送外賣,也不至于花干家里的積蓄,讓父母捉襟見肘。他們掙著微薄的薪水,那些滿肚子知識往哪里用?
上學本是提高人的素養(yǎng),但上學決定著等級。好與劣的區(qū)分又是什么?人上人與人下人又是什么呢?也許孩子們從要成績,要名牌大學開始就已經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了,他們已經是一堆冰冷的零件,看你組合在什么層次上來彰顯你的人生價值。
家長打著“為你好”的旗號,鞭打著孩子,你還無可挑剔,他們付出經歷,付出金線,確實為孩子的人生做鋪墊,大家都這樣你不這樣行嗎?社會潮流就是這樣誰能另外?
價值觀的底座不正確,整個人生都會錯亂。“強人心”傷害著國人。許家印勛章一堆,但他是國賊,這會不會一舉驚醒夢中人?
最要命的是,既然定位是“知識改變命運”,那些平民孩子挖空父母的錢袋,甚至負債累累,卻沒有能力替父母把成本還回來,結婚要線、買房要錢,父母養(yǎng)老無轍。而今工作沒崗位,以前是下崗,如今是失業(yè),沒地干活了,微薄的薪水也沒得掙了。即便有的父母有力量不斷供,成人的孩子怎么伸手要?每一個人都是有尊嚴的,一個人如果能活出一丁點的尊嚴,都不會向陰曹府發(fā)出警報。一個視頻說一年自殺身亡23萬人之多,那么,我們是否應該想:是誰在謀殺我們的孩子?抑郁癥和神經病不斷增多,又是什么逼成他們這樣?
我是一個普通的母親,任何宏大的發(fā)展都沒有“人”的健康發(fā)展更重要。我無能力分析諸多原因,但我覺得作為長輩的我們,沒有給孩子們建立一個好的人文環(huán)境,我們的一生究竟做了些什么?如今年輕人自殺,我們茍且偷安地活著,我覺得我活得很無恥,很無能,很無知,很可悲,很可憐,在我時代有話語權的胡說八道,設話語權的說也沒用,都在不擇手段地生長著“強人心”。各種差別拉開,該做的事沒有去做,該說的話沒有說,該盡的本分沒有盡到,恰恰背道而馳!把這么多問題留給我們的后代,他們正在承受滅頂之災,難道與我們無關嗎?一地繁花卻如匪劫一般,面對不斷輕生的年輕人,我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哀莫大于悲!作為母親的我該說些什么呢?道不可坐論,理不能空說。集體背道,我不知道還會有什么樣的意外降臨下來。我隱隱覺得他們的肉體死了,但他們的意識依然存在,他們的淚眼依然凝視著世界上的人們,他們帶著各自的難處走了,都才二三十歲,他們的父母又當是怎樣呢?這種共案已經不是父母能解決了的……
據(jù)說在大連,一個女子在這邊跳樓,那邊的大媽歌舞升平。都是人母,石頭砸不到自己頭上就感覺不到疼痛,這也是國人的麻木狀態(tài)。也許自殺身亡多了,不鮮見了,與我無關就不會大驚失色了?他們活得沒有尊嚴死了,那么,活著的人心呢?
我想,亡失的生命一定帶著審判的眼光看我們,也許他們會說,我死了,你們好好活著,難道你們活著會比我們死去更好?
我看到天空上有一個血寫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