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紫薇在街頭看見有賣“驢打滾”的，想到婆婆喜歡吃黏的甜食，就買上幾塊給婆婆送過去。
　　 她有婆婆家的防盜門鑰匙，是丈夫怡淳給她的，讓她隨身帶著，有時間就去看看婆婆。婆婆雖然還不到六十歲，但是要接受公公的教訓(xùn)。公公因為家中無人，犯了心臟病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救護車的醫(yī)生說，如果當(dāng)時有人在場，給他舌頭底下塞兩粒硝酸甘油，根本就不會有大礙。從那以后，他們給婆婆家準(zhǔn)備了硝酸甘油片以備不時之需。怡淳囑咐她，兩個人誰有空就過去看看。
　　 本來，他們想讓婆婆和他們同住，婆婆卻說，她看不慣年輕人的打情罵俏，怕是礙他們的眼，堅決要求自己住一套房子。好在他們家有好幾套房子。
　　 怡淳家原本住在近郊，房地產(chǎn)開發(fā)征用了全村的土地，把原來的村莊也拆掉了。土地出讓金讓村里有了幾十億的存款，村民們按原來的住房面積，每戶都在城里給了幾套住房。怡淳他們家在小區(qū)分了三套房子，都是三室兩廳的大面積單元房。公公之所以跌倒沒人看見，就是因為搬進樓房，少了村里平時串門的鄰居。婆婆不接受教訓(xùn)，依然要求單住，說是生活上不指望兒子媳婦。也難怪她這樣說，村里有土地存款，每月給女的五十歲、男的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發(fā)退休金，退休金比一些工廠里退休的工人還多。
　　 既然婆婆不愿意和他們一塊生活，又沒有經(jīng)濟上的后顧之憂，他們也就依了她，落得個二人世界逍遙自在。不過有了爸爸的教訓(xùn)，怡淳還是放心不下，兩個人商量，誰有時間就過去看看婆婆。
　　 他們都把婆婆家的防盜門鑰匙隨身帶著。
　　
　　 二
　　 紫薇進了婆婆的家門，發(fā)現(xiàn)婆婆并沒有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她剛想問一聲婆婆是否在家，卻聽見大臥室里傳出“吭哧吭哧”的聲音。她胸中一驚，心說“不好！”快步走向臥室。臥室敞著門，眼前的一幕讓她尷尬萬分。
　　 婆婆并沒有出現(xiàn)她想象中的一幕。臥室中有兩個人，半躺半倚在雙人床上，一個人是婆婆，另一個是男人，她沒看出來是誰。兩個人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接吻！
　　 大概是兩個人太專注，沒發(fā)現(xiàn)紫薇站在了門口?？磧蓚€人神情激動的模樣，比年輕人在一起還厲害。過了一會，只見男人把手伸向了婆婆的褲腰。
　　 紫薇趕緊低下頭，想悄悄退出房間，卻不小心碰翻了腳邊的花盆。接吻的兩個人一驚，馬上松開擁抱。男人回過頭來，紫薇似曾在哪里見過。婆婆抬起頭來見是紫薇，用一雙眼狠狠瞪著她。
　　 “那什么、那什么，你婆婆耳朵里爬進了螞蟻，她讓我給她吸出來。”男人胡亂地說著。
　　 “是鼻孔爬進螞蟻了吧？”紫薇笑著問。
　　 “對對對，我說錯了，是鼻孔里爬進螞蟻，讓我給吸了出來了。現(xiàn)在好了，沒事了，沒事了，我走了，我走了啊?！?br />　　 男人顛三倒四地說著，起身快步溜出了防盜門。
　　 “往次來走路‘咯噔咯噔’地山響，把樓都快震塌了，今天為什么悄無聲息，跟做賊似的。”婆婆不看她，沉著臉說道。
　　 “往天我穿的是高跟鞋，今天我換了旅游鞋，走路才聽不見聲音?！弊限壁s緊解釋。
　　 見婆婆不言語，她趕緊又說：“媽，您不是喜歡吃黏的嗎？這是我給您買的‘驢打滾’?！?br />　　 “放那兒吧，我不愛吃。”婆婆依舊沉著臉回答。
　　 紫薇見婆婆情緒不好，怕再待下去自找沒趣，趕緊也溜出了房門。
　　
　　 三
　　 晚上，紫薇笑著把今天看到的一幕說給丈夫怡淳。
　　 怡淳沉默了一會說：“我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他是原來我們村的張寶旺，大家都叫他張三爺，外號張驢子。我說給你聽可不能往外說，家丑不可外揚。”
　　 “我又不傻，絕不會往外說?！?br />　　 “當(dāng)初村里謠傳，這個張驢子和咱媽相好，從年輕時可能就有一腿。爸爸一輩子窩囊老實，對這種事也不愿深究。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有人揪著我的耳朵問‘你是不是張驢子的兒子？’這種事在村里真真假假，大家平時都當(dāng)做玩笑。看來當(dāng)年不是謠傳，到今天兩個人還在拉扯不斷?！?br />　　 “這個張驢子有老婆嗎？”
　　 “他老婆前年死了?！?br />　　 “他自己一個人生活？”
　　 “他有個女兒，女婿好像是個干部，現(xiàn)在他和女兒女婿一塊生活。聽說女婿很看不起他，整天不給他好臉色看。”
　　 “既然這樣，不如成全他們，讓他們正式結(jié)婚，何必這樣偷偷摸摸的，讓別人知道了面子上更不好看?！?br />　　 見怡淳半天不說話，紫薇又說：“你怕找個后爹？沒準(zhǔn)還真是你的親爹呢?！?br />　　 “胡說八道！”怡淳一把將紫薇推倒在床，兩個人滾在了一起。
　　 笑鬧夠了，兩個人爬起來，怡淳說：“找個后爹多好，替我們照顧媽。”
　　
　　 四
　　 兒媳婦走后，婆婆越想越生氣。本想和老情人好好聚會一次，沒想到正讓這個浪蹄子撞見。耽誤了好事不說，回去后她一定會告訴兒子。告訴兒子倒還沒什么，如果她到處亂講，讓小區(qū)的人都知道了，這張老臉該往哪放？
　　 不行，一定要收拾一下這個浪蹄子，哪怕是她和兒子離婚也不怕。兒子一表人才，家里又有這么多財產(chǎn)，上班的單位也比她好，怕她什么？離了這個浪蹄子，再給兒子找個好的。反正兩個人還沒生孩子，離婚也沒有孩子累贅。
　　 有了這個想法，婆婆開始想辦法實施。
　　 兒媳婦的毛病還真不好找。小區(qū)奶奶們聚到一塊，最多的話題就是議論自己的兒媳婦或者女婿，多半是挑他們的毛病。婆婆也參加進來，她數(shù)說紫薇的時候，人家卻說：“快拉倒吧，小區(qū)里誰家的媳婦也比不上你家的好。整天‘媽、媽’的不離嘴，三天兩頭前來看你，來的時候從未空過手，市場上有什么好吃的都給你買來。別的不說，看你現(xiàn)在身上穿的、腳上踩的，哪樣不是媳婦給你買來的？哪像我們家的媳婦，結(jié)婚七八年，連個布絲也沒給我買過?！崩辖忝脗兊脑捵屗裏o法反駁，但是她決心雞蛋里找骨頭，起碼要惡心一下這個小浪蹄子。
　　 功夫就怕有心人。過了些日子，兒媳婦的把柄還真讓她抓住了。有一天，她遠遠看到，兒媳婦和一個年輕男子肩并肩手拉手，兩個人有說有笑走在一起。她想到要留下證據(jù)，拿出手機想給他們拍照，無奈距離太遠，她又不會調(diào)整光圈。想走近拍照，他們一定會拉開距離。她拿著手機向老姐妹們請教，學(xué)會了調(diào)整光圈，整天在小區(qū)里四下詢查。終于有一天，兒媳婦又和那個男子走在一塊，她躲在樹叢后，一連氣拍了很多張照片。
　　 回到家里，她馬上打電話把兒子叫了過來。
　　 “怡淳，紫薇是個好人嗎？”
　　 她的話讓兒子一愣：“怎么不是好人了？”
　　 “她在外面又有了男人你知道嗎？”
　　 “有這么回事？您聽誰說的？”
　　 “不是聽人說，我這里有證據(jù)，不信你看看。”說著她把手機遞給兒子：“你呀，大傻帽一個，讓人給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
　　 怡淳緊張地拿過手機，翻看了幾下長出了一口氣：“媽，您沒事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br />　　 “怎么，你戴上綠帽子還感到挺合適？甘愿當(dāng)個活王八？”
　　 “什么戴綠帽子，大概是您給我老爸戴過綠帽子吧，看誰都不是好人?！?br />　　 “你說什么？竟敢埋汰你老媽，我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兔崽子！”老媽邊說邊拿起掃地笤帚。
　　 怡淳眼看要挨打，趕緊推開門笑著跑了。
　　
　　 五
　　 過了兩天，怡淳又來了，還領(lǐng)著一個年輕男子。婆婆仔細一看，正是和紫薇手拉手走在一起的那個人。
　　 “媽，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紫薇的弟弟紫強，剛剛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br />　　 年輕人放下手里提著的禮品，很有禮貌地給婆婆鞠了個躬：“伯母好。”
　　 婆婆心里好一陣懊惱，這次心機又白費了。
　　 幾個人坐下后，怡淳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和您商量個事。紫強準(zhǔn)備結(jié)婚。您也知道我岳父家的情況，兩位老人都是退休工人，雖說吃喝不愁，卻沒有什么太多的積蓄。紫強結(jié)婚還沒有房子，他們家住的是小兩室，給紫強結(jié)婚不太合適，把咱們家的房子借給他一套行不行？”
　　 婆婆一下明白了，原來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br />　　 “不行！”婆婆果斷地說：“房子是你爸爸和我的財產(chǎn)，在我沒死之前，誰也別想打房子的主意！”
　　 “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借給他結(jié)婚不行嗎？”
　　 “房子空著也不借！年紀(jì)輕輕的，結(jié)婚著什么急？不會貸款買房？”
　　 “媽，貸款買房，正在建設(shè)的小區(qū)哪有很快交房的？紫強的未婚妻可能已經(jīng)懷孕了?！?br />　　 “她懷孕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著急結(jié)婚不會去買二手房？”
　　 “二手房哪有合適的？”
　　 “就是我的房子合適對吧，告訴你，不借就是不借?！?br />　　 母子倆爭執(zhí)起來，紫強感到自己再待下去很尷尬，馬上起身告辭。
　　 紫強走后，婆婆對怡淳說：“你不要總當(dāng)大傻帽，房子借給他什么時候還？將來若是紫薇和你離婚，還不是賠了夫人又搭房？”
　　 “紫薇我們兩人的感情很好，誰會總想著離婚？”
　　 “好什么好，感情好為什么到今天還沒懷上孩子？你看人家沒結(jié)婚就懷上了孩子，你們結(jié)婚幾年都沒懷孕，是不是她還留著別的心眼兒？”
　　 “媽，您總是把別人往壞處想，照您的想法，天底下就沒有好人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紫薇和你離婚咱也不怕，媽再給你找個好的。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娘們兒有的是。憑咱們家的條件，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你不用再打房子的主意，把天說破了我也不借。”
　　 怡淳垂頭喪氣地走了。
　　
　　 六
　　 回到家里，怡淳把媽媽不借房子的事對紫薇說了。紫薇并不著急，她說，過些日子，媽媽就會借給房子，一切由她來操作。
　　 過了幾天，紫薇又去看望婆婆。
　　 “媽，這是東北的黏窩頭，我從網(wǎng)上給您買的，您嘗嘗，如果您喜歡吃我再給您買?！?br />　　 “放那里吧?！逼牌懦林樥f。
　　 紫薇卻沒有走的意思，她坐在沙發(fā)上對婆婆說：“媽，我聽到一個消息。”
　　 婆婆沉著臉，好像她的話沒引起注意。
　　 “媽，我聽說張三爺正在找對象。”
　　 “別人找對象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咦，你說是誰在找對象？”婆婆的精神一下專注起來。
　　 “就是我那天見到，給您從鼻孔里吸螞蟻的張三爺?！?br />　　 “你聽誰說的？”
　　 “小區(qū)里都傳遍了。他和女兒、女婿一塊過，女兒、女婿對他一點也不好。尤其是女婿，一點也看不起他，吃飯都不和他一個桌子?！?br />　　 “你說的情況我也聽說過一些，他的確過得一點也不舒心。”婆婆馬上來了精神。
　　 “媽，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聽怡淳說過，你們倆以前就關(guān)系好，您為什么不嫁給他呢？”
　　 “我嫁給他？給你們找個后爹，你們愿意嗎？別人會怎么看？”
　　 “媽，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老年人再婚很平常，找個后爹有什么不好，你們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還省得怡淳我倆整天惦記。”
　　 婆婆低頭想了一會，忽然又沉下臉來：“你鼓動我和張三爺結(jié)婚，怕還是為了房子吧？告訴你，我和別人結(jié)婚房子也不會借給你弟弟?！?br />　　 “媽，看您說的，我弟弟結(jié)婚房子讓他自己想辦法，您借不借沒關(guān)系，您就是不給怡淳我們倆房子住我們也沒辦法，因為我們住的房子也是您的。我們讓您和張三爺結(jié)婚，是為了您的晚年幸福著想?！?br />　　 見婆婆又是低頭不語，紫薇說：“您考慮一下，大主意您自己拿?！?br />　　
　　 七
　　 過了幾天，婆婆打電話把兒子、媳婦都叫了過去。
　　 “我問過張寶旺了，的確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也想結(jié)婚，因為女兒、女婿經(jīng)常讓他受氣，他有些受不了了?！?br />　　 當(dāng)然是有人在給張三爺介紹對象，介紹人是紫薇偷偷托出來的。
　　 “我想嫁給他，你們真同意嗎？”
　　 “媽，以前您就和他相好，咱們村誰都知道。我爸死了，沒人會去追究這些事，現(xiàn)在您嫁給他，不是了卻您一生的心愿嗎？”
　　 兒子的話讓老媽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
　　 “我想嫁給他，總得有個介紹人吧？”
　　 “我們?nèi)ソo您當(dāng)介紹人?！?br />　　 “哪有兒子、媳婦給媽當(dāng)介紹人的？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們不想養(yǎng)活這個老媽了呢?！?br />　　 “我們不怕別人說。人應(yīng)該為自己活著，不去聽別人的閑話?！?br />　　 “那、那、那就依你們吧。”
　　 婆婆的工作做通了，張三爺卻遇到了麻煩。
　　 他女兒、女婿聽說他要和別人結(jié)婚，馬上表態(tài)說不同意。吵了幾天之后，女兒女婿說，如果他和別人結(jié)婚，房產(chǎn)要全部給他們留下，讓張三爺凈身出戶。
　　 張三爺來和婆婆商量，婆婆把兒子媳婦找來，和他們商量對策。紫薇說：“只有一個辦法，起訴。我?guī)湍フ衣蓭煛！?br />　　 張三爺和女兒、女婿打起了官司。最后經(jīng)過法庭調(diào)解，女兒女婿現(xiàn)在居住的房子，算是繼承他死去老伴兒的遺產(chǎn)，其他兩套房子全歸張三爺所有。
　　 兩位老人滿心高興，婆婆對張三爺說起紫薇弟弟想借房子結(jié)婚的事，張三爺說：“還用借房子，咱家里有這么多的房，送紫強一套，送他一套大平米的結(jié)婚用。有這樣孝心的孩子，還怕他們以后不管咱們？房子早晚不都是他們的嗎？”
　　
　　 八
　　 張三爺和婆婆的婚禮，紫強和未婚妻的婚禮一塊舉行。當(dāng)主持人念到名字的時候，首先走上臺的是年輕夫婦，他們臉上洋溢著青春的風(fēng)采。后面走上來的是老年夫婦。張三爺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打著紅色領(lǐng)帶，好像年輕了十歲。婆婆身穿一身潔白的婚紗，臉上掛滿幸福的笑容。怪不得怡淳長相如此周正，原來媽媽也是個大美女。
　　 臺下的親戚們長時間鼓掌，他們祝福年輕的一對，更祝福年老的一對，在人生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他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晚上，怡淳和紫薇回到家里，微醺的怡淳一個勁念叨：“雙喜臨門，雙喜臨門?！?br />　　 紫薇忽然笑著對他說：“還有一喜沒告訴你。”
　　 “還有什么喜事？”
　　 “前幾天去醫(yī)院檢查，我懷孕了。”
　　 “三喜臨門，三喜臨門！”怡淳抱著紫薇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