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粵都的低處(散文)
我舉起長焦,錄國內(nèi)最高的廣州塔,纖細的建筑也變得有細節(jié)起來。小蠻腰下,方圓幾十公里珠江流域,是高矮不一分布的商都,民居,公園,二沙島海心沙的江流,是城市血液的隱喻。天河從農(nóng)田生長出廣州最密集的CBD高層建筑群,越過中軸其它區(qū)的建筑稀疏拉胯。拉胯在這座城市不是貶義詞,是古老還沒有整齊讓渡給完全現(xiàn)代性的意思,這給發(fā)展留下了巨大的多樣性差異空間。鄰城深圳沒有農(nóng)民,沒有低矮,居住久了,我獨獨喜歡廣州的低處,在這生活實在,接地氣。我不喜歡姐姐所在的深圳高樓,甚至連做客都不想去,寧愿拉她來廣州走巷子走青石板路聽聽聽不懂的粵劇。
粵都人傲嬌的最高三百多米的白云山不屬于我,有幾次從南嶺經(jīng)從化過白云山,覺得白云山好像就是褲腳下的褶皺,三百多米成山大王,夸張了。平心而論,白云山是廣州最美麗的山,是廣州的肺,這是當?shù)闷鸬?。我出生的湘南山地縣,高鐵與粵都只有兩站里程,有八百多座一千五百多米的山,它們能夠抵擋住南海北上的海洋氣流;珠江與湘江流域,被山分成北溫帶海洋性氣候和北溫帶內(nèi)陸性氣候兩種不同地貌,那些山都不可以說是我心中的高山,高或低是在人的經(jīng)驗比對中,還有就是地域物理比對中。
處在高低二元選項,我的情感更多傾向廣州的低處。
今年生日那天去廣州南沙伶仃洋,緩慢的公交時間超過我回湖南的高鐵時間,我感觸大廣州是從最低的海面長出來的,有水的綿綿柔情而不全是鋼筋水泥的堅硬。面對水袖一樣甩開的藍色南海,水承載寬闊無涯,水構(gòu)建無限漣漪,這些大海多維度多樣性的癥候包容,正是我需要的秉性涵養(yǎng)。海水相對的接近零的低海拔,讓面對大海思索的我,覺得身處大地海面那種堅實與柔韌的互文性是奇妙的。我望著岸邊幾十米高的懸崖,那曾經(jīng)抵御外強的幾群炮臺,又覺得低處的不遠也富有高山仰止的景觀,精神向度的低俗與高格其實存在時空的統(tǒng)一場,心懷善行的人,謙卑也可以自低處升騰精神向度的高大,而被人在時間長流中牢記與銘刻。
南沙海水從零度平面向遠處展開過渡,視野里慢慢有薄霧讓觀察者迷糊起來,霧的深處,是低處的深邃悠遠神秘,廣州是從透明走向蔚藍的廣大體。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的季節(jié),南嶺之南的廣州低處,高高的火紅的紅棉花開了,紅棉開花的時候,溫感上我覺得是秋天到春天的過渡,廣州最冷的那幾天也是零度之上,季節(jié)是個基于時間的名詞,真不好意思說這里有冬天。
紅棉花很美很艷,樹高大花碩大,我在文廟和中山堂見到的木棉花樹,可能是廣州最高大最年長的存在,木棉花紅遍天的同時也是它最極致的負重時段,生命中所有超載的東西,高高在上的事物,最終會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間墜落到低處。紅棉花躺在低處的時候,會有些擅烹飪的粵人,把花拾起來哂干,就成日?;蚬?jié)令煲湯的上等食材,更多木棉花最終是貼合低處,火紅變成暗黑,綿軟漸至無形消逝——低處成生命的起點與歸宿。
花地河東,河流已經(jīng)失去了原生態(tài)的彎彎曲曲,自然延伸已經(jīng)被幾何直線規(guī)范成不再散漫爛漫,這些有了人類劃一口令的河水,右偏就進入白鵝潭,這個潭比汪倫邀李白去賦約的桃花潭大萬萬倍美萬萬倍,有時還有幾千臺無人機在世界級的沙面對岸舞蹈,合拍江船卷起的浪以及絡繹不絕來粵都尋找印證歷史與當下的人。
旅人很多的時候,我會沿著花地河右岸反向驢行,到珠江的一級支流北江的港汊,靜靜坐到疍家人的漁港漁船邊,看他們相對的凌亂,無序,以及船上的生存語法。我無聲體驗他們與烏蘇里江赫哲人捕魚的南北差異,疍家人更多采用的不是打開敞亮天空撒網(wǎng),他們秘而不宣收起地籠的時候,我窺見了零碎生活的隱蔽秩序,是在安靜中在不明亮的低處完成的。我從老家南嶺瑤寨遷徙到粵都,可能走的是山民與漁民的會合路,粵都低處的旋律,就像高山事物的水中漣漪,對于我是不能完全解密的盲盒。
我是什么時候首次到的廣州,已經(jīng)無跡可尋,最清楚的事,是到昌崗考廣州美術(shù)學院。初夏,夜幕降臨的時候燈火通亮,同來的鄉(xiāng)黨靠在海珠橋下,聊著聊著竟然都不愿意去花錢開房了。我們的屁股坐在水泥地上,不久頭慢慢向地面傾斜抬不上了,隔著一塊畫板體驗廣州沿江之低,睡了有什么美夢或是否被蚊子咬醒,都已經(jīng)像個人史的底層,陳年舊案模糊無法細說。低處的江岸不絕如縷的江風,讓我第二天肩頸酸疼不已。美術(shù)考生不像文理生,一榜定終生,藝考生都是一群苦逼到處跑,共同的心情是低處不可怕,怕的是專業(yè)首先落榜,開始即結(jié)束。這年我沒有考上廣美,廣州給了我一處人生的低處,于是我只能從廣州藝考的低處,轉(zhuǎn)尋理科考試可能的高處出口。我同年成為經(jīng)濟法學新生,從此注定了我的專業(yè)與美術(shù)專業(yè)有緣無分,只能從低處向藝術(shù)殿堂仰望。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還是又到了粵都。廣東知名作家陳小虎說,去除時間因素,了解廣州最具象的方式,是從公交站的起點坐到終點,往返。廣州幾百趟起始公共交通工具,被我慢慢做了已乘坐標記。白云機場每天起落著或大或小的飛機,我無疑更多的是飛行器下的乘客,當公汽或地鐵客車穿過梭洲頭嘴或珠江江底的時候,我真正明白,我無時不是在粵都低處活著。
父親節(jié),孩子要給我換一部蘋果手機,我懶得再學os語言,覺得自己的鴻蒙4.0也還沒有落伍,于是去吃?;浂济朗常锌诮员?,在全城最高的酒店吃了人平一千五的中餐,感慨性價比并沒有從低處隨樓層升高而走高。大廈之下,是緩緩移動的車輛和蟻行的人,我知道高處味覺快感讀秒后,我得重回到低處隊列中。
端午這天我早早穿過小洲村的狹窄巷子,來不及傾聽清脆的自行車鈴聲,賞望汲著十字拖匆匆行走的路人,昔日在高高寫字樓吹空調(diào)的上市公司老板們,此時也成為濕地龍舟上吼聲震天的光膀漢子,鮮花紅旗圓鼓搖曳催徹,成為南天下龍舟賽抓人眼球敲人耳膜的動感配飾。民風的高處或許讓人能產(chǎn)生清涼智慧,但力量一定是基于低處的鋪墊而爆發(fā)的。
熙熙攘攘的北京路,我多次注視一處道路地質(zhì)截面留存,那些色彩色差不同的宋元明清車馬大道,那些細碎卻羅列有致的不同年代磚石,在前朝的基礎(chǔ)上疊加,成為極其自然而難以雕琢的工程組合實證;不遠處的光明商廈負三層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公元前221年南越王國粵都城的總水閘,以及后世各朝城市水井的真實固化形態(tài),這些大隱于世的低處景觀,曾經(jīng)是一國顯在的樞紐與生存命脈,市井的喧囂似乎與此處的寂靜寂寞無聲學的關(guān)聯(lián)。
讀過一篇文章《世界要是沒有蜜蜂》,說的是同體雌雄植物,沒有蜜峰就沒有授粉,就沒有授精,就沒有下一代,世界將是另一種殘缺的亂像。粵都是一個低調(diào)的國際大都市,行走的人,都沒有蜂的羽翼,只有貼合大地的腳,我猜想,在粵都,蜂從高處看城市低處忙碌的人,或許人也是渺小的。
七月一個燥熱的周末午時,蟬狂鳴著,我坐在粵都華南植物園涼亭旁的石椅上,喝罐裝啤酒,向嘴里丟油炸花生仁,天上的云以很拽的步子趕路,青魚在亭外的水里不是那么優(yōu)雅地游蕩,天鵝浮在樹蔭下打旽,這些自在的生靈,雖然有點人為限制,但有比自身身體大得多的活動空間——我羨慕它們。
我的背有點莫名其妙不可言說的刺癢,細看是我背靠的樹干,有一路極細微的螞蟻搬家,這種螞蟻恐怕十只還沒有一粒黑芝麻大。低處向上搬家的螞蟻給我的提示有二,一是蜜蜂到不了工作的地方,螞蟻能到,去補位完成,世界總有該有的樣子;還有就是大風將要吹了,大雨將要下了,整個粵都,將因為一路小小的螞蟻搬家,有被淋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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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應用對比的手法,用一組讓讀者非常明了的低于高寫出了人生的極簡大道。在普通人認為最復雜的人生在作者這里卻顯得低調(diào)有味,這是多么高的人生境界方能修煉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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