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個啞巴孩子，今年一周歲。它的智商有點像剛出生幾個月的嬰兒。還沒有學會撒嬌，只會露出一些簡單的表情，向我討口吃的。如果他追著我，不停地叫，這就表示他餓了。如果我向他走來，他就會引我來到食巢前。這個樣子特別像一個餓極了、懇切討飯吃的小孩。如果他不餓，通常不做聲的。整日悶聲不響的，也不喜歡刷存在感。所以我叫它“啞巴孩子”。
　　
　　 一
　　 我家的“啞巴孩子”，是一只貓，是我的家庭成員，所以我喜歡用“他”這個人稱。他全身灰白色的，眼珠是黑亮黑亮的，毛色很純，油量潤滑，長得很漂亮。這是人看貓的感覺，貓并不知道人的感覺，他不知道人們欣賞他的美貌，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時候搜尋整個屋內(nèi)，家里一旦堆放新東西，它必然要過去仔細聞一聞。他有好奇心，喜歡豐富知識。有時候指著他的鼻子說“哪都有你！”然而，“啞巴孩子”不太關(guān)心我對他的評價。他的眼睛落在活動的物體上，只要有活動的物體，他就好奇地看。
　　 啞巴孩子最開始是兒子的寵物，兒子十分喜歡他，叫他灰灰。兒子博士畢業(yè)去湖南上班，發(fā)現(xiàn)自己血糖有點高，不能和小伙伴一起出去游玩，還得自己去外面租房住。異鄉(xiāng)的孤獨讓他決定養(yǎng)一只貓。灰灰剛出生一個月就被兒子收養(yǎng)。他又小又瘦，眼睛大大的。特別可愛。據(jù)兒子說，小時候就不淘氣，很文靜。兒子喂他牛奶，給他剪腳趾甲，他很乖，像個孩子服服帖帖，溫溫順順的。我的兒子就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照顧他。開始喂他鮮奶，消化藥，關(guān)心備至。我的兒子，自己還是孩子，竟然如此有耐心去照顧一只貓，令我驚訝。在兒子精心照料下，它漸漸豐滿起來了，也可愛起來。兒子給他買玩具，買貓調(diào)，想盡一切辦法寵他。我想那時他應(yīng)該無比幸福。后來兒子去大連繼續(xù)學習，就把灰灰交給我撫養(yǎng)。剛到我家的時候，他聽到兒子腳步聲就向門口撲過去，我想兒子天天上班，灰灰就是在屋里煎熬著，等他回來成了習慣，也是他的功課，不知是否一天都在準備這個儀式。對兒子聲音異常敏感。貓非常害怕孤獨。凡是生命都需要溫暖，貓也不例外。在他鄉(xiāng)，兒子把灰灰當成了家里人，灰灰把兒子當成唯一。
　　 在我眼里，灰灰是一個“啞巴孩子”。他出奇地安靜，成天不是看鳥，就是睡大覺，偶爾餓了叫喚兩聲，聲音也很小。我有時候看書做功課經(jīng)常忘記他的存在，然而我發(fā)現(xiàn)他總是呆在能看到我的地方，我知道啞巴孩子怕孤獨。剛來時候，我獨自在廳里住，他經(jīng)常用粗粗的舌頭把我舔醒。每次被他舔醒，我都是深深地被嚇了一跳。后來索性把他圈起來，他因為怕孤獨，老是不停地叫。我們狠下心腸不管他，他叫一會兒，就沒了聲息。早晨，我把他放出來，他總是滿意地喵喵兩聲，在地上打幾個滾兒。撒撒歡，難得有幾分活氣，滿屋子掃視一番之后，圍著我轉(zhuǎn)幾圈，有時候是叫著要吃的，然后呢，就躲在能看見我的地方。眼巴巴看著我。或者在離我不遠處安穩(wěn)地睡覺。這時候，我真真感受到他是一個生命，像一個受氣包，委屈巴巴的。他需要有人在身旁。我感覺他害怕孤獨。但是人和貓終究沒有共同語言，我總是不知道如何排解他的孤獨。在別人眼里，他是一個可愛的寵物，在我眼里，他是一個孤獨的孩子。他眼睛通常是無神的，每天都睡意纏綿。但是如果有鳥，啁啾一叫，她立馬打雞血般地活躍起來。當然，他也喜歡飛蟲，只要屋里有游動的小生命，都能讓他充滿激情，他僵化的血液奔騰起來，到處追逐一個昆蟲，兩眼放著光彩，整只貓馬上擺脫頹廢和迷茫，滿血復(fù)活。那樣子才有活力，像只可愛的動物。
　　
　　 二
　　 早晨，窗外鳥兒“嘰嘰喳喳”叫得很歡快。貓飛快跑過去，趴在窗臺上看鳥。他一上午呆呆地望著窗外，我家在七樓，窗外是露臺。經(jīng)常有休閑的鳥兒來此歇息。吉林市，樹林多，盛產(chǎn)鳥兒。成群鳥兒飛過，并不稀奇。他也瘋狂迷戀鳥兒，我家的啞巴孩子每天呆呆地望著窗外。他好像沒什么愛好，只愛鳥。癡癡地仰望著鳥，趴在那里一動不動，一趴就是幾個小時。看到鳥兒落在欄桿上，他蜷伏起身子，眼睛里冒著興奮的光，立刻充滿生氣，似乎立刻就要撲過去。然而隔著鐵窗紗，他出不去。這似乎并不影響他對鳥兒的向往。他聚精會神看鳥，經(jīng)常忘記周圍的世界，全身血脈賁張。我想他是望鳥戀！鳥兒是他的夢想。我想他的心臟一定狂熱奔放地跳動，為了鳥，他可以拼盡全身之力，奮勇拼搏，然而，他出不去，鋼絲做的鐵窗紗就像監(jiān)獄牢籠，擋住了一只貓和鳥。咫尺之間，只能仰望，只能默默在心里喜歡著。可憐的啞巴孩子對鳥之愛何其深沉。雖然這對鳥兒不公平。這是動物的活力，獵食的野性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只貓。
　　 我擔心，打開窗子，他會竄出去，去逮住鳥，這種野性是否還存在于他的身上，我寧愿野性被馴化，卻又希望這種野性是假的，完全可以被激發(fā)。面對我的那些學生，我有時候不知培養(yǎng)的目的，會把他們教成什么樣子。我常常為此而感到惶惑。
　　 我覺得他需要朋友，伙伴，甚至家庭。然而我家也沒有地方去喂那么多貓，我覺得他很孤獨。想當初，他是兒子眼里的寶貝，兒子也拿他當孩子，摟他，抱他，親他。我卻很少接近他。因為我長期在家的緣故，貓看待我卻和別人不同，和我異常的親近。我經(jīng)常喂他食物，給他換水，我不怎么喜歡抱貓，更不會擼貓。我認為我家對于一只貓就是一個大籠子，我身體不好，不太喜歡到處走，貓在我身邊，我卻覺得身邊多了一個被圈起來的生靈。沒有人在乎貓的感受，所有的人來我家都會拿它尋開心。我卻不知道他到底開不開心，作為人類的寵物，他的生命價值是什么？我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三
　　 我可能想多了，總之作為我身邊的啞巴孩子，我還是和他有了感情。但我永遠走不進他的世界。我們彼此孤獨生活在一個空間。
　　 我尚且有子女需要照顧，而他只是孤身一人，從他的叫聲里，我聽到的是孤獨。我總把他當作一個人看，處得越久，我越覺得他像一個人。需要伙伴，激情，和貓的生活。
　　 然而，貓怎么會有自己完整的人生，人也一樣，很多時候缺少朋友和生命的活力，生活總是需要一些讓人興奮的事物。
　　 在我眼里，寵物不能帶給我激情和歡樂。有很多時候自己覺得和啞巴孩子一樣僵化靜止。我甚至想象一只流浪貓饑一頓飽一頓，但能夠娶妻生子，都比灰灰幸福。雖然他們隨時面臨死亡，但他的生命是屬于動物的真正生命！
　　 在我想象世界里，我家的“啞巴孩子”帶著一群流浪貓在午夜飛跑，逮老鼠。他兩眼放光，神采飛揚。黑亮亮眼睛放著光彩。我覺得我的“啞巴孩子”在外面能生活得更好，而且我篤定他的情感和思想都屬于一個更廣闊的世界。
　　 我又舍不得放他走進大千世界，為什么他不能屬于大千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