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八歲那年的夏天(散文) ——往事回憶之一
八歲了,我還沒有上學(xué),那年夏天的故事漫長而久遠(yuǎn)。
一
我屬牛,出生在冬天,母親說生在冬天的牛,不像生在其他季節(jié)的,沒有青草吃,但是也不用干農(nóng)活,不用辛苦。那吃什么呢?吃干草啊,就是打下稻子后曬干的稻草。既然有的吃,又不用干農(nóng)活,沒有青草吃,心里也就平衡了。說實(shí)在的,從小我是最怕下田干活的。
這是一種荒誕的屬相解釋。是拿過來說說閑話,打發(fā)時間的,沒有多少價值。
屬牛,讓我有了接受勞作的性格。洗衣服做飯這些都是不怕的,甚至很喜歡,這些家務(wù)活一點(diǎn)難不倒我,反而有很多樂趣。夏天雙搶的時候,爸媽一天都在外面干活,為了不耽誤農(nóng)時,搶收搶種,常常顧不上吃飯,更別提回家做飯了。八歲的我,竟然一個人把飯做熟了,還炒了一個下飯菜——炒青椒。我只知道,父親愛吃,每餐都要吃點(diǎn)辣椒,另外做了一個海帶雞蛋湯。大鍋大灶的,我個子還沒有灶臺高,就搬了個椅子,站上去,嘿,剛剛好。父母回家又驚又喜的樣子,我到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讓我好一頓自豪。
從此,我都認(rèn)為自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人。
于是,我就常被留在家做飯了。除了因?yàn)槲易鲲埣依锶擞X得味道不錯,還有一點(diǎn)就是我田里活干得不怎么好,這點(diǎn)也常被家里人拿來說笑。像一家人去田里拔秧苗,我常常把秧的根拔斷,母親拿起秧把子,一看就知道哪個是我拔的。插秧就更不行了,生怕螞蟥咬了我,一直低頭,哪里能安心插秧?要是螞蟥咬我了,那就是旁邊剛插好的秧也遭殃了。還有割稻子的時候,身上的皮膚天生敏感,一進(jìn)稻田渾身就癢。我真的就很少下田干活了,這也真應(yīng)了母親的話了,可不是因?yàn)槲覒?。于是,買冰棒的活又落在我頭上了,這可是好差事。
雙搶是一年最熱的時候,身上的汗?jié)裢噶?,除了從家里帶的茶水,孩子們能夠像大人一樣泡在田里,為的是那一根饞人的冰棒。綠豆冰沙和紅豆冰沙,沙蜜蜜最解暑,又便宜。奢侈點(diǎn)的是奶油冰棒,里面裹著香甜的葡萄干,舔一口,軟軟的滑滑的,直入心底。只是,需等到家里稻子全部收回家,慶祝收割儀式完成的時候,母親才會大方一次。我們需要儀式感,這種稻田里的儀式感,讓我們對勞動留下了最初也最深的虔誠。
孩子的夏天,如果沒有冰棍,是一個無法彌補(bǔ)的損失。即使長大了,把冰棍堆在眼前,都無法將爽爽的童年回憶修復(fù)。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快樂,在童年都會被放大。生活中的好,有時候是有限的一點(diǎn)點(diǎn),一個人一定要學(xué)會放大,否則,總是貪婪,不能滿足。
二
八歲,是最需要父母啟發(fā)和表揚(yáng)的年齡。例如洗衣服,我最樂意,這是展現(xiàn)自我的機(jī)會。衣服每天母親早早就搓好放在塑料水桶里,我拿到水庫里清一清就可以了。每天淘米下鍋,在灶膛里架上一大根柴火,米米在鍋里翻滾,母親就開始把一家人的衣服拿出來泡在盆里,一件件搓揉,再放進(jìn)紅色的塑料桶里,常常有兩個大半桶。我算是個子比較高,挑著水桶,剛剛離開地面,走起來還是很吃力的。洗好后,又因?yàn)榱獠淮?,衣服常拎不干,濕淋淋的,又增加了重量,每次?dān)回家,肩膀都是紅的。
這是勞動的印記,母親呼口氣吹吹,就是表揚(yáng)。
擔(dān)著衣服,走平路都還好,上水庫有個坡,我需要把水桶使勁往扁擔(dān)中間挪,借用兩只手的力量,掌握好平衡,吃力地往前走。有時下雨路滑,或者不小心踩到石頭,摔倒過幾次,爬起來,拍掉身上的泥沙,就只能先提一個桶去塘邊,再返回來重新提另一個。有次,夏天穿著拖鞋,滑了一下,直接跪在地上,一地的石頭子,膝蓋都流血了,那樣我也咬著牙把衣服洗好再挑著回去,回家了,大人也是去田里做農(nóng)活去了,不如洗好了再回去,農(nóng)村的孩子什么苦沒吃過呢,我算是好的了吧。有次,我竟然發(fā)現(xiàn)水庫邊的河泥有止血愈合傷口的奇效,黑黑的泥涂上去,冰涼涼,血也止住了,傷口過幾天也愈合了,我趴在腿上,左看看右看看,破皮的地方真的找不到了,這不得不說是個驚喜。母親常說,我遇事總是很冷靜,什么問題都會自己去解決。其實(shí),是大自然教會了我很多,生活有磨難也會有驚喜,我的性格慢慢變得柔韌。
記憶中,八歲后,放暑假我們家的衣服就是我洗了,我每天樂此不疲,洗衣服的水庫也給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
村子的水庫依山而建,像是一個圓形的大蚌殼,五六月的雨季之后,水庫的水又滿又多,旁邊綠樹成蔭。村子女人們洗衣服、洗被子都在這個水庫。一排排的洗衣石,常年的揉搓,早已磨去了棱角,光滑又平坦,有的洗衣石旁邊還擺著一塊石頭,可以坐在上面洗。來得早就可以找個有樹蔭和石凳的位置,脫去鞋子,腳丫子放進(jìn)水里,踩在沙子上,軟軟的,腳上的細(xì)胞像是吸足了水,從腳底流到頭上,全身酥松,路上的疲憊感哪里還有,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村子的婦人們,每天雷打不動,定要來水庫洗衣服的。只見她們放下衣服,脫去鞋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衣服還沒拿出來,話就從嘴里流出來了。說的都是鍋灶邊、田地里的事情。隨著洗衣服的棒槌一下下有力地敲擊,小山村每天發(fā)生的故事就被傳開了。
水從來不語,任由故事把水花一圈圈蕩開,再隨著泥沙慢慢沉浸到水底。我奇怪,平時在田里干活的時候,難得見到她們這樣談天說笑,原來都在這里聊天呢。我們小丫頭們一般不會輕易說話,打過招呼就開始自顧自地洗衣服,有時候聽到感興趣的也會豎起耳朵,把衣服在水里胡亂地擺擺就拿起來。她們說歸說,手里的活做得是真麻利。衣服在石頭上有節(jié)奏地搓一搓,水里擺一擺,再用棒槌錘幾下,丟水里擺兩擺,擠干入桶。雷同的手法,清晰的流程,一擔(dān)子衣服就洗好了。等我洗好了,抬頭一看,四處張望,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人了。大人們麻利的動作也給我留下美好印象,也不自覺模仿起來,希望做個年幼的小女人。
洗好衣服,起來后,我趁機(jī)伸個大大的懶腰,擔(dān)著衣服沿著原路回家了。
八歲那年的夏天,好像我一下子長大了,人家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我們家還不算窮,我成人以后經(jīng)?;貞涍@一年,認(rèn)為小孩子成熟,可能就在某一年。這一年,我的勤勞、敢于做事等性格就形成了。這為我今后工作奠定了基礎(chǔ)。
一個人可能會突然長大,是生活環(huán)境使然,做教師的我,格外關(guān)注那些孩子長大的速度,他們有時候很討好老師,這是渴求老師的關(guān)注。有了八歲的經(jīng)歷和故事,我更理解那些孩子們了。在我心中,不是要拔苗助長,而是希望他們快快長大,我為他們的成長助一臂之力。
我在自己的教學(xué)隨筆里始終寫這這樣一句話——孩子的每一個念頭,都應(yīng)該開成一朵花。其實(shí),有些教育智慧,并非都是來自那些教育學(xué)著作的,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往往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