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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根與魂】【星月】云奶奶的繡花鞋(散文)


作者:淇水碧柳 進(jìn)士,7723.73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701發(fā)表時(shí)間:2024-06-18 11:23:06

云奶奶是我的鄰居,老伴死了很多年了。兩個(gè)閨女嫁到了鄰村,她一個(gè)人住在三間青石老屋里。
   我那時(shí)候也就十來歲的樣子吧,有事沒事就去云奶奶家玩,云奶奶很喜歡我,她咧著不剩幾顆牙的干癟嘴巴,笑嘻嘻地說:“丑妮好哩,不嫌棄俺老婆子腌臜……”
   其實(shí)我并不是不嫌棄她,而是舍不得她不時(shí)送給我的那些好吃的東西。
   云奶奶七十多歲了,兩個(gè)閨女怕她一個(gè)人生活不便,一直想把她接走??墒窃颇棠虆s不愿意離開她住了大半輩子的青石屋子,因?yàn)榍嗍葑邮撬屠习槟贻p時(shí)蓋的,屋子里有她的青春,還有她的老伴留下的很多印跡:“我的根都扎在這屋子里頭了,只要我能挪得動(dòng),我就不會離開這兒?!眱蓚€(gè)閨女拗不過母親,就只好隔三差五來看望她,自然會帶來很多好的吃食,這也是我經(jīng)常來云奶奶家玩的原因。
   這三間屋子被云奶奶收拾得干干凈凈,中間的那間是客廳,和所有的農(nóng)村屋子一樣,正對著門擺著一張古樸的大供桌,供桌兩旁擺放著兩張看不出本色的太師椅,供桌上面的墻上掛著一張觀世音菩薩的畫像,供桌上擺放著暖壺,茶碗和一只大號陶瓷香爐——每逢農(nóng)歷初一十五云奶奶必定要上香的,云奶奶信佛,而且很虔誠;西邊的屋子是她做飯的地方,家里雜七雜八的東西也放在西間的屋子里;東邊的屋子是云奶奶的臥室,最顯眼的是擺在床邊的那個(gè)古色古香的立柜,云奶奶說那是她的陪嫁,里面裝著她認(rèn)為最寶貴最值錢的東西,當(dāng)然,她閨女給她帶的好東西也放在里面。所以,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去開柜子,只要一開柜子,準(zhǔn)會給我拿好吃的。
   水果糖,餅干,麻花,山楂糕……那個(gè)柜子就像傳說中的百寶箱,總有拿不完的好東西。我特別想看看里面到底都裝著什么,可是云奶奶不讓我看,拿完吃的就用一把古老的銅鎖把柜子鎖上,這越發(fā)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一天,云奶奶剛從柜子里給我拿出一塊蛋糕,外面就有人叫她的名字,云奶奶一邊應(yīng)聲答應(yīng)一邊向屋外走去。我坐在炕沿上,眼睛卻看著沒有鎖上的柜子。我看了一眼屋外,原來是村里的一個(gè)大娘來找云奶奶換雞蛋,準(zhǔn)備孵小雞。云奶奶正去雞窩里收雞蛋。突然,我產(chǎn)生了一個(gè)大膽的想法,立刻放下手里的蛋糕,顫抖著手打開了柜子,我要看看這柜子里到底都有什么好東西。
   只見這個(gè)古老的柜子分為好幾個(gè)格子,一個(gè)格子里是一個(gè)木頭匣子,里面是一些發(fā)黑了的銀首飾,有幾個(gè)銀鐲子,幾根銀簪子,兩個(gè)老婆帽子上的銀頭花,還有一個(gè)小孩脖子上帶的銀鎖;一個(gè)格子里就是幾個(gè)油紙包,里面是云奶奶閨女拿來的那些好吃的;還有一個(gè)格子里是一個(gè)布包,我打開一看,里面有一沓錢,和幾枚硬幣;最下面的那個(gè)大格子里是一包衣服,特別漂亮的衣服,色彩鮮艷的綢緞上繡著美麗的圖案,花花綠綠的花草,活靈活現(xiàn)的鳥兒,蝴蝶,特別是衣服旁邊那雙小巧玲瓏的繡花鞋,簡直是太漂亮了!
   我拿起那雙繡花鞋仔細(xì)看著,只見它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白色的百納鞋底,黑色的緞子鞋面,鞋底繡著一朵彩色的蓮花,鞋面上繡滿了花草,有牡丹,臘梅,啊,竟然還有一朵喇叭花!我撫摸著這雙從來沒有見過的漂亮鞋子,忍不住脫下腳上的鞋,想把它穿在自己的腳上。
   “快放下!你這個(gè)傻孩子!”突然云奶奶的一聲怒吼讓我的手一顫,鞋子掉在了地上。
   云奶奶撿起鞋子,拍了拍上面的灰:“丑妮,這鞋你可不能穿!”
   我撇了撇嘴:“云奶奶小氣,俺就是穿上試試,又不要你的!”
   “你這傻孩子知道啥?這是亡人鞋,小孩子穿不得!”
   “你騙俺,這么小的鞋子,就是小孩鞋!”我不服氣,據(jù)理力爭。
   云奶奶不說話,她坐下來,脫掉腳上的鞋子,把那雙繡花鞋穿在了腳上,果然非常合腳。我這才注意到,云奶奶的腳是那么小,但是又感覺有點(diǎn)不正常。
   “云奶奶,你的腳為啥那么小,就像……就像一個(gè)粽子?!蔽掖蛄恐颇棠痰男∧_,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俺娘的腳跟你不一樣呢?”
   “好看嗎?”云奶奶問。
   “好看……又不好看?!蔽铱粗请p漂亮的繡花鞋穿在云奶奶那雙粽子一樣的腳上,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俺這就是三寸金蓮?!痹颇棠陶f。
   我看了看自己的腳:“云奶奶,我的腳為什么不是三寸金蓮?”
   云奶奶“唉”了一聲:“傻丫頭,你們有福氣啊,奶奶俺也是被逼的呀!為了這個(gè)三寸金蓮,俺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
   云奶奶脫下鞋子,又脫下襪子,只見她腳上的大腳拇指,二腳指和三腳指被壓在腳掌下,上面布滿了厚厚的繭子;腳的前半部分被壓成了尖尖的,后半部分就顯得很粗大,腳跟上也是厚厚的繭子,整個(gè)腳看起來特別恐怖。
   “云奶奶,你的腳咋弄成這個(gè)樣子呢?疼嗎?”
   云奶奶說:“這就是裹腳。我還沒有你這么大的時(shí)候,俺娘就開始給我裹腳了。她把碎碗片夾在我的前三個(gè)腳趾間,用白布裹上,扎得緊緊的。那些碎碗片把我的腳指頭割破了,血染紅了白布,疼得我哇哇大哭,可是俺娘一點(diǎn)也不心疼。她每天都要換一次白布,把白布裹得更緊,沒過幾天我的腳指頭就被碎碗片割斷了,她就把斷了的腳指頭壓在腳掌下面,再用白布裹緊,幾個(gè)月后,我的腳就成這樣了?!?br />   我這才想起平時(shí)云奶奶走路時(shí)步履蹣跚,搖搖晃晃的樣子,原來都是這三寸金蓮鬧的!
   “云奶奶,為什么你娘要給你裹腳啊,多受罪?。 ?br />   “唉,那時(shí)候就興這。俺娘說,女孩子不裹腳人家會笑話,我還記得俺有個(gè)表姐出嫁時(shí),因?yàn)槟_大,下花轎時(shí)婆家的嬸子大娘拿著棍子一直敲她的腳,結(jié)了婚也不受丈夫待見,直到生了兩個(gè)男孩婆家人才對她好了點(diǎn)。”
   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腳,心想幸虧現(xiàn)在不時(shí)興裹腳了,不然我也得受這種罪。
   云奶奶又說:“真的不知道那時(shí)候人們是怎么想的。人家有錢人的小姐裹腳,雖說受點(diǎn)罪,可人家不用下地,不用干活,行動(dòng)有丫鬟服侍。像俺這樣的農(nóng)村女人,還得下地干活,還得帶孩子做家務(wù),拖著個(gè)小腳一點(diǎn)也不利落,真是活受罪!”可不是,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和姥姥,也是這樣的小腳,雖然比云奶奶的腳大了些,可是走路也不方便,更別說干重活了。
   不過,裹了腳就可以穿繡花鞋,這也算因禍得福吧?我對云奶奶說。畢竟三寸金蓮穿著繡花鞋也有一種特別的美。
   “我這輩子就穿過兩雙繡花鞋,第一次是結(jié)婚的時(shí)候,那是雙紅色的繡花鞋,比這雙還要小,可惜找不到了;還有就是這雙,這是俺閨女給我做的,等我死了以后再穿。平時(shí)要干活,誰會穿繡花鞋啊,人家不笑話死!”
   云奶奶把繡花鞋放在了那包衣服旁邊,我知道了,那包衣服也是云奶奶的老衣,只有死了以后才穿的。
   從那以后,云奶奶的百寶箱就對我失去了誘惑,隨著年齡的增大,云奶奶的好吃食對我也沒有了吸引力,上了中學(xué)后,我就很少再去她家。
   再次見到那雙繡花鞋,是幾年后在云奶奶的葬禮上,她靜靜地躺在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青石屋子中央的草鋪上,臉上蒙著白紙,頭上戴著簪花帽,身上穿著那套花花綠綠,繡花描云的綢緞老衣,腳上穿著那雙漂亮的嬌小玲瓏的繡花鞋。屋內(nèi)香煙繚繞,她的兩個(gè)閨女身著孝衣跪在草鋪兩邊守靈,直哭得兩眼紅腫,嗓音嘶啞。
   看著那雙我差點(diǎn)穿在腳上的繡花鞋,我的身上突然一陣發(fā)涼,淚水止不住流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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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鄰居云奶奶一個(gè)人守著青石老屋寡居,屋子里的擺件也都是老擺件,擺放的井然有序,屋子收拾得干凈,見證了老人家的青春與歲月。云奶奶的臥室擺放著一個(gè)古色古香的立柜,每次我去她都會從立柜里拿出來,她女兒買給她糕點(diǎn)之類好吃的給我。我去的更勤了,漸漸的對云奶奶的立柜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趁云奶奶出去見村人,我打開了云奶奶的立柜,立柜里分著很多格子,其中最讓我好奇的是一雙沒有穿過的,小巧的繡花鞋,我想我能穿,正要試穿時(shí),云奶奶回來了,喝止我穿鞋的動(dòng)作,她告訴我這是死人穿的鞋。原來云奶奶的女兒把自己母親的裝老衣服和鞋都備好了,這一雙也是女兒做給她的繡花鞋,等著她離世穿。這雙鞋不同于普通鞋,它是一雙三寸金蓮鞋,云奶奶是裹過腳的人,她帶著嘆息與無奈講述了痛苦裹腳的經(jīng)歷。一生有兩雙繡花三寸金蓮鞋,一雙結(jié)婚時(shí)穿的,這一雙留待她死時(shí)候穿。小說以親身經(jīng)歷講述了鄰家云奶奶穿的三寸金蓮鞋,文筆流暢,倒出了久遠(yuǎn)的舊俗,產(chǎn)生的三寸金蓮繡花鞋。好文推薦共賞!【編輯:江南柳煙】【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406180006】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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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江南柳煙        2024-06-18 11:24:50
  我姥姥也是裹腳,她穿著三寸金蓮鞋,走路搖搖晃晃的。不是繡花的,青鞋面。
2 樓        文友:江南柳煙        2024-06-18 11:48:44
  那腳脫了襪子看著十分難看,不知道古人是如何的心態(tài),感覺女人腳裹了好看。
回復(fù)2 樓        文友:淇水碧柳        2024-06-19 22:23:23
  封建社會的陋習(xí),殘害了多少婦女!我們何其有幸,生活在新中國,不用再遭受那種非人的折磨。感謝柳煙老師的精彩編輯!
3 樓        文友:鄉(xiāng)鶴        2024-06-19 21:53:24
  碧柳老師的這篇散文,從一次去鄰居云奶奶家玩耍,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雙繡了花的三寸金蓮鞋,出于好奇,剛想穿上,卻被云奶奶喝止住了,并告訴了我不能穿這雙繡花鞋的原因。聽完云奶奶的詳敘,才知道了事件的原諉,原來是云奶奶的女兒給老人去逝后做的壽鞋,而且是一雙給裹了腳的婦女穿的三寸金蓮繡花鞋,同時(shí),說明了在舊社會,作者道出了女人一生,要經(jīng)歷兩次繡花三寸金蓮鞋,一次是結(jié)婚時(shí)穿的,其次是女人去世后穿的,作者以物抒情,把舊俗女人的三從四德思想和對陳舊觀念的無奈表達(dá)的淋漓盡致。全文敘述流暢,語言雋永,主題明確。是一篇優(yōu)秀的散文佳作!學(xué)習(xí)了!碧柳老師!
回復(fù)3 樓        文友:淇水碧柳        2024-06-19 22:24:00
  感謝曹老師的認(rèn)真欣賞和精彩美評!感謝您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勵(lì)!
4 樓        文友:彩蝶飛舞        2024-06-24 07:57:06
  云奶奶是個(gè)慈祥和藹的老人,欣賞好文。
愿做一株野草,簡單,自然,寧靜,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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