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父親(散文)
父親今年74歲,1米85的大個,長臉平頭,平時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講些大道理。
父親一天書沒讀過,打算盤卻又快又準。據(jù)說,父親小時候常常背著我小姑姑在學堂外面聽課,老師講的他都背下來。老師也挺愛才,就找我爺爺商量。爺爺說孩子多,供養(yǎng)不起。老師說不收學費,爺爺也沒答應。父親當時算半個勞力,能掙工分,還能幫大人帶孩子。我小時候,父親是村里的電工。每到月底,他就跟著老愛(劉愛云)和小波(張迎輝)一起挨家挨戶抄表收電費?;貋砗?,他們一起對賬。二聯(lián)單的小本本弄了一大撂,一個隊有兩三本,八個隊就二十本左右。老愛一張一張地念,小波用計算器,父親用算盤,兩人核算的數(shù)一致,就說明沒問題。如果差個一兩分錢,都要從頭再算一遍,看看是念錯了,還是算錯了。算一回賬,有時要熬到深夜。
父親為人實在,處事公正,村里推舉他當紅白喜事的“總理”,一當就是三四十年。為這事,母親經(jīng)常埋怨他不顧家。平時不忙的時候,給人家?guī)蛢商烀σ簿退懔?。逢秋過麥,遇上誰家紅白事,他連麥子也顧不上割,(玉米)棒子也不掰了,整天待在人家那里,一分錢也不收,還隨禮,這是何苦呢?父親覺得虧欠家里太多,便默不作聲,但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寧可耽誤自家的事,也不能誤了人家的事。
一開始,父親只負責我們李家的事。后來,基本上村里哪家有事,都有他的身影。父親還兼職吹鼓手,他負責吹笛子或吹笙,他們還排練過樣板戲《沙家浜》。所以,即使他沒當“總理”的時候,只要需要什合班,他就去幫忙。盡管各個家族都有一兩個“總理”,但這里面的事也有講究,有的“總理”盯不緊、要求不嚴,使用人偷懶、亂拿東西、亂買東西,有時坐席的人員坐不滿就開席等,給東家增加開支。父親一盯就是兩三天,特別是白事,安排守夜的、打墳坑的,這兩個活一個熬夜,一個出力,都不愿意干。于是他把吃的喝的提前安排好,不用他們開口,所以大家都很規(guī)矩,不偷懶,也不亂要東西。事前安排的酒席和開支,基本上都差不多夠用,甚至有所富余。特別是兒女多的情況下,需要分擔一些開支,父親處理公平合理,基本上都能按約定比例出資,事后再核對,多退少補,沒有因攤多攤少打架生氣的?,F(xiàn)在父親老了,處理事務有些力不從心,推薦了好幾個年輕人當“總理”,都不愿單干,還是讓父親幫襯著才肯上任。
父親還是個“調(diào)解員”。誰家要是出了車禍、鬧離婚、與外村人有糾紛的,也找父親去幫助協(xié)調(diào)解決。為什么?因為他在處理紅白事的過程中,自然認識了許多外村的親戚朋友。附近十里八里的村,哪個村和我村沒有親戚來往?父親記憶力好,一問是哪個村的,立馬就能提出幾個熟人,誰家過事(結(jié)婚)的時候還在一個桌上喝過酒。父親的酒品如人品,特別實在,一說就近乎多了,話也平和了,事也好解決了。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外村的,父親不偏不向,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結(jié)合點。就拿大姑出車禍去世的事來說。大姑婆家是于化的,我村北邊的鄰村,但不屬于臨西縣,而歸威縣管。肇事司機老韓是棗園村的,也是威縣的,是我姥姥那個村的。處理事的時候,于化的村支書、棗園的村支書都去了,都和父親熟識,很快就達成了協(xié)議。本來挺順利,誰知到保險公司的款項下來后,棗園村徐書記家人也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而老韓家里禍不單行,又出了別的事,急需用錢。父親一提這事,徐書記不顧家里的事,就說服老韓先把該賠的錢拿出來,再幫他想辦法。老韓二話不說,就把賠償款按約定數(shù)額解決了。事后我表哥說:“多虧了俺二舅,要換了別人,這事根本辦不成。徐書記就是家里沒事,這樣難辦的事兒,人家也不愿意管。要是老韓真把錢花了,咱啥也落不著,有協(xié)議也白瞎?!?br />
父親身高體壯,誰家修房蓋屋,他都去躥工(幫忙)。往房上甩大泥是個力氣活,一般人甩不上去,能甩幾下也堅持不了多久。父親一般都挑甩大泥的活。回來后,父親都成了泥人,母親給他洗衣服,洗好幾盆泥糊涂。我小時,母親洗衣服,都是從井里提水。她力氣小,每次只能提半桶,特別費時費力。所以去幫忙的時候,母親一定要讓他換上舊衣服。一開始,父親還不高興。母親說:“這又不是去陪新親,你弄一身泥回來,還得我給你洗?!痹缒觊g,可能還沒我的時候,父親和村里人結(jié)伙去邯鄲煤礦拉煤。他們?nèi)齻€人拉一輛地排車,帶上被子和干糧(高粱面窩窩),去邯鄲走一天,回來拉一車煤走一天半。據(jù)說,一車煤大約800至1000斤,真是不容易。我剛記事的時候,村里安排去挖河,大伙都愿意跟父親一組,干活快,還省力。后來聽父親說,用小車把泥土從河底拉到河沿上,要走長長的坡道,一定要有耐力,前面拉的要使全力,后面推車的不能松勁兒,才能一口氣拉上去。要是走走停停,又慢又費勁,挨回熊(批評)不說,還讓別人笑話。跟父親搭伙挖河的,在后面推車的多。過麥的時候,割麥子是個力氣活,父親割一個來回,母親和爺爺他們才到地那頭,我和姐姐則是剛出地頭。后來,父親和叔叔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常說:“當年吃不好喝不好,渾身是勁;現(xiàn)在生活好了,還整天沒勁?!?br />
小時候,我胃不好,一天吃一兩頓飯,餓得面黃肌瘦的,走路直打晃。我天天打針吃藥,母親說我吃飯比咽藥還難。父親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去縣城看病,花了不少錢。我的病卻是時好時犯。有時打聽到某村有個偏方,父親就帶我去看看。光針灸就體驗過好幾次,有的扎手指關(guān)節(jié),有的扎臍周,疼的我死去活來,卻也不見效。后來,母親請“高人”給我算了一卦,說是要改大門口。于是,父親把朝南的門口改成朝東,為此借了好幾家,欠了幾千元的債務。當然,治病還得去看醫(yī)生,說是西南方向的一位姓鄭的醫(yī)生,一看就準?;貋硪谎芯浚赣H想到我三姑婆家姚樓村就在西南方向,跟三姑一打聽,還真有一名姓鄭的大夫。到那兒,鄭大夫給我開了幾付藥,我吃了一天病就好了。真是奇怪。到底是風水的事,還是我注定要遭受這樣的病痛?誰也解釋不清。
現(xiàn)在父親老了,過麥前,父親給我商量說:“你娘這兩年光得病,沒法干活。我這也快干不動活了,要不咱把地租給別人種吧。”我說:“您也該歇歇了,該我養(yǎng)著您來?!边^麥后,父親也不談租地的事了,他說能干一天是一天,實在干不動了再說吧。前些年,農(nóng)閑的時候,他還跟人外出打工,掙些零用錢。他是不想給我們增添什么負擔。比如,前年母親住院,我和妹妹墊的住院費。出院后,父親馬上就把錢給我倆,一人還多給了兩百,說是還耽誤我們工作了。去年,母親住院的時候,正趕上我兒子也住院。父親不但沒讓我管母親,還給我兩千錢,讓我給孩子看病。都說隔輩不管人,他既是疼兒子,更疼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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