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世界獎勵主動出擊的人(散文) ——《紅樓夢》探春形象分析
維安說,世界獎勵主動出擊的人。維安悟出這個道理,是在她25歲到27歲,這個醒悟,被她美其名曰“開竅”。《紅樓夢》中的探春,這個庶出的姑娘,很早就明白了這個處事之道。她表現(xiàn)出強烈地改變自己生活和掌控自身命運的欲望,用一言一行去推動身邊的人事物往她想要去的方向走。她也真的一點點實現(xiàn)了:在王熙鳳生病時她進入臨時管家三人組,王子騰女兒出嫁時被賈母和王夫人命去赴宴,賈母八十大壽之時有參見南安王妃的機會。
三姑娘這朵玫瑰花是怎么主動出擊的呢?
探春主動表明立場,養(yǎng)成了“不好糊弄”的氣質(zhì)。探春的母親趙姨娘上不得臺面,在賈府理活成了一個笑話。這個反面的鏡子,讓探春很早就知道,她不允許自己被母親帶偏節(jié)奏,被別人肆意嘲笑,生活不能攪成一鍋糨子。于是她先發(fā)制人,把自己的立場和態(tài)度擺在臺面上,呈現(xiàn)出“思路清晰,目標明確”的格局。探春當家處理趙姨娘的親兄弟趙國基賞銀時,主管吳新登媳婦稟報“昨日回過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來”,然后一言不發(fā)。吳新登媳婦藐視“探春是青年的姑娘”;王夫人沒有答復(fù),她最大的可能想看看探春會不徇私情;其他來回話者不少,都想借此事看他二人辦事是否妥當,以此決定看人下菜碟:她們都想試一試探春,是不是可以糊弄。
這時探春先問李紈。因為李紈是大嫂,從年齡上,從身份上,遇事必須先征求她的意見,探春這一問很有必要,也很得體。李紈照著襲人母親去世的先例,說給40兩。讀者此時要注意一個細節(jié):“吳新登家的聽了,忙答應(yīng)了是,接了對牌就走?!币唤樱蛔?,那么的迫不及待,刁奴看笑話的竊喜之情溢于言表,險惡之心分毫畢現(xiàn)。
莫慌,探春用了四個“且”字,“且回來”“且別支銀子”“且問”“且說”,成功阻止荒唐事情的發(fā)生,她不允許下人糊弄自己。她詢問老太太房里的幾位老姨奶奶是怎么賞的,因為趙姨娘是父親賈政的小妾,參照的只能是爺爺小妾的家人去世的標準。然后擺出自己的觀點:“這話胡鬧。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比龑右馑?,首先徹徹底底否定吳新登家的,你們是在“胡鬧”;其次是辦事要“按例”,也就是規(guī)矩和制度;再次不僅你們看笑話的愿望落空了,還會因為辦事出差錯會得到的鳳姐的懲罰。這幾句話,步步緊逼,逼得吳新登家的要去查賬。
探春沒有放過她,接著放大招。態(tài)度很好,探春是笑著批評對方是來為難她們,接著下命令:“還不快找了來我瞧。”言簡意賅。一番較量之后,吳新登家的“滿面通紅”灰溜溜拿賬本去了,眾媳婦都伸舌頭。這種不好糊弄的氣場,不僅減少了那些“一個富貴心,兩只體面眼”的賈府男男女女的怠慢,且為她后文銳意改革打下了堅實基礎(chǔ)。
所以迎春房里王住兒媳婦要挾迎春替賭博的婆婆求情時,一見探春來了,立刻閉嘴,準備溜之大吉。她欺負了二木頭,她不敢惹探丫頭。探春過問此事,累數(shù)奶娘罪狀后,她對平兒說:“難道他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言外之意,無論是誰,做人都不能逃出一個“理”字。以理服人,按規(guī)矩辦事,這就是探春的立場,因此她得到更多的真心與尊重,
探春主動出擊,做了大觀園里人際節(jié)奏的“指揮官”。人際交往中有一種潛在的博弈狀態(tài),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哪怕達成一致,也要有人先提出方案。主動提出問題解決問題的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掌握了事情發(fā)展的節(jié)奏與走向。
大觀園里的女子們,才華和美貌并重,大家平日在一起說笑做針線,37回探春寫了一個帖子讓翠墨送給寶玉,提出成立詩社,“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這個好主意,喜得寶玉拍手,李紈也贊“雅的緊”。眾人都熱烈響應(yīng),齊聚秋爽齋,起別號,詠白海棠,各展才華。這才有了后來詠菊花詩,蘆雪庵即景聯(lián)句,詠紅梅詩會,香菱學(xué)詩,元宵節(jié)擬春燈謎等。從王熙鳳拿出50兩銀子做詩社的監(jiān)察御史,賈母樂呵呵跟著賞雪布置作燈謎就可以看出,起詩社這件事得到了官方認可。探春的詩才可能比不上薛林史,但作為主人,她給大家提供了平臺,她的組織能力也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
探春主動將對的人篩選出來,走出自我小天地。芒種節(jié)這天,大觀園內(nèi)的女子餞別花神,熱熱鬧鬧玩耍,薛寶釵在撲蝶,黛玉在葬花,小紅忙著替鳳姐跑腿回話,探春找了機會,和二哥哥寶玉說體己話。先說自己攢下幾吊錢,讓寶玉逛廟會時給自己帶上些工藝品。寶玉提出花幾百錢,讓小子們拉一車。探春當即否定,她要“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就展現(xiàn)了她審美水準之高。
這兩個父異母的兄妹談話繼續(xù)進行,探春主動提出自己為寶玉做一雙精巧的鞋子。這又引出了賈政對鞋子的批評,趙姨娘的抱怨。探春明確地提出自己的原則,“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這是她的交際原則,主動和負能量滿滿的趙姨娘劃清界限,看似無情,實則是為了長遠發(fā)展。
探春是那種遇到欣賞的人,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告訴對方,并不求立即求得具體結(jié)果或者大把回報,只是真誠袒露內(nèi)心所想,供對方了解自己,做個參考。當探春主動把自己拋出去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全身心地浸入到未知可能性的世界里,散發(fā)出自己的頻率,吸引到對的人來。所以,當她管家的時候,王熙鳳聽完平兒的講述,贊嘆“好,好,好,好個三姑娘”,一連四個“好”字,這可是閱人無數(shù)、管理達人、榮國府的CEO當家二奶奶的高度評價,可謂欣賞至極。
探春主動“播種”機會,讓自身潛滋暗長。在別人認為可有可無的小事情中,她都有心無心地播撒可能性。探春是有心的,賈母因為賈赦強娶鴛鴦大發(fā)雷霆,連同王夫人也跟著倒霉,眾人噤若寒蟬。這時,只有探春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边@一番話,合情合理,既替王夫人解了圍,也讓尷尬的氣氛得以緩和。中秋賞月四更天了,別人都熬不住悄悄散了,只有三丫頭“可憐見”地陪著賈母。她悄悄送荊釵布衣的邢岫煙一枚碧玉佩,播撒溫暖。
有時候,她的主動作為是無心的。而當板兒要佛手時候,探春本可以使喚丫鬟,她卻自己動手揀了一個給他,并叮囑只能“頑罷,吃不得的”。不僅給足了劉姥姥這個鄉(xiāng)下老嫗面子,也讓板兒不再哭鬧,眾人游玩的興致沒有被破壞,更重要的是為后文板兒和巧姐換柚子,及至賈府敗落二人結(jié)姻緣埋下伏筆。平時里探春主動鏈接一些小事情,她不期待著事情立刻發(fā)生,卻能先把可能性播種下去。
探春將狀態(tài)調(diào)到“主動”的時候,使得“境隨心轉(zhuǎn)”。探春的秋爽齋里,花梨大理石大案堆著各種名人法帖,擺著數(shù)十方寶硯,筆海內(nèi)插的筆如樹林一般,斗大的汝窯花囊,大幅米襄陽的“煙雨圖”,廳內(nèi)掛著顏魯公墨跡的對聯(lián):“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shè)著大鼎。一切陳列,全往大氣上走,她的才自情明志自高,充分得到展現(xiàn)。
她的大格局卻是從小事做起,對周遭事物有關(guān)注,有好奇。大觀園的日常生活中,怡紅院里不是晴雯和襲人在拌嘴,就是襲人去告密;迎春的奶娘參與賭博,司棋為了一碗雞蛋羹,去小廚房打砸;而探春嚴格管理自己的丫鬟婆子,一針一線都知道,不容許任何齷齪的事情發(fā)生。她活得硬氣,她敢扇不尊重自己王善保家的耳光。她的丫鬟,探春只說一句“還等著我和她對嘴不成”,侍書三言兩語就將王善保家的老臉抹下來,扔在地上;探春一個眼神,侍書心領(lǐng)神會請來平兒。探春專注自己一畝三分地下,做好自己,管理好秋爽齋,持續(xù)耕耘,做事四兩撥千斤。小廝興兒曾對尤二姐說,三小姐是“玫瑰花”,又香又紅,無人不愛,“老鴰窩里出鳳凰”。探春就是三月三日自己放走的那只鳳凰風(fēng)箏,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人生是一輪輪的博弈,一場場的賭局,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怕你有時候過于被動,過于消極。寶玉過生日,大觀園里的女子們齊聚夜宴,探春抽的花簽是“日邊紅杏倚云栽”,又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而李紈又笑到:“我們家已經(jīng)有了個王妃,莫非你也是王妃不成?!?0回后探春應(yīng)是和親遠嫁,遠離親人故土,但是相對于大觀園里其他女子來說,已是好的結(jié)局了。
成長是一場冒險,主動的探春先上路,自然也會先得到命運之神的獎勵?!吨廄S重評石頭記》里高度評價探春:使此人不遠去,將來事敗,諸子孫不至流散也。家族振興,非此人不可。有人曾問過林語堂,《紅樓夢》里最喜歡的人是誰?他毫不猶豫地答道:賈探春。
我也深深喜愛著主動出擊的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