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6日，8673航班，唐山三女河開往呼和浩特。這是你第一次坐飛機，也是你第一次和我坐飛機，更是你第一次出省旅游。這年，你退休五年，我剛退休，這樣的生活，我們應(yīng)該是剛剛開始，可是，沒想這都成了你的最后一次。
　　 正是暑假，同去的還有兒媳武聰和孫女心初。你非?？粗剡@次出門，也特別高興，平時在唐山周圍轉(zhuǎn)轉(zhuǎn)，頂多兩天，你都想得特別細(xì)致，各種吃的喝的穿的，洗漱用具等，都帶全。這次，你更像辦大事一樣，叫我?guī)е氵M(jìn)超市、跑藥店、趕大集，大包小包，每個人應(yīng)該帶的，大家一起用的，算計多少天，你都一一寫在紙上，品種數(shù)量，反復(fù)核對修正，連感冒、痢疾藥，孫女的書，都裹好打包，知道我愛吃黃瓜，光秋黃瓜就帶了10根，還給我們分工，誰都拿什么，連4歲多點的孫女都負(fù)責(zé)拿把旱傘，搬家似的。包裹里的，全是細(xì)心、愛心！
　　 千萬別把安眠藥忘了！我提醒。當(dāng)年你家成份高，村里不讓你上高中，你哭了三個月，落下失眠病根，長期頂著失眠藥。你笑了下，回答，帶著呢，但估計這幾天里，我不會犯病。你很自信地說。其實，心里有事，才容易失眠。你一定覺得，你會愉快地度過咱們在一起的這幾天時光，不會失眠！這就是你，平時我回來晚一點，你就不住閑地打電話催，我一旦在你身邊，你就踏實得五體投地。你的心里，全是我！有時，這讓我累，我甚至說，你別這么在意我好不好。你說，讓我在意誰去！
　　 寫到這，我想我沒真正懂你，遠(yuǎn)未像你時刻考慮我的感受一樣考慮你的感受！
　　 在打理的過程中，你的眼睛放著光芒，興致極高。我說你別累著，你說你第一次和我坐飛機出這么遠(yuǎn)的門，還有孫女，都是頭次出門坐飛機，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我說你這么一折騰，連我這個常出差的人都顯得挺緊張，你就用嘴呶了我一下。
　　 你確實沒有出過門?；謴?fù)高考第二年，你考上了衛(wèi)校，當(dāng)了30多年護(hù)士。因為神經(jīng)衰弱，一看書就睡不著覺，所以很少看書。從未想過再求其他什么進(jìn)步之類的事情，學(xué)術(shù)活動更沒有，就沒有一次出差的機會。一天一天，完成工作職責(zé)，對你來說，就非常不錯了。以后有了孩子，就更只有上班、照顧孩子兩件事了，對兩邊的父母，你又出奇地孝順，有點空閑，還要去看看他們。你我兩大家族的事，沒有你不管的，侄、侄女、外甥、外甥女，什么事都愿意找你，找了你，你就全力去辦，就更沒有多少出去玩的機會。你說，即使有時間，你也未必出去多少。睡眠不好，害了你終身?；貞浧饋?，你是在工作、撫養(yǎng)孩子、照顧老人、幫助家人、失眠中折騰中度過了一生。
　　 好人長壽一說，是鼓勵人們多做好事，事實上，是個偽命題，好人一般不會長壽！
　　 我也是頭次從三女河機場登機。三女河機場，是新建的，軍民兩用，通航地方不多，大飛機少，有的還要中間轉(zhuǎn)機，我平時出門，都是從北京、天津走，這次去呼市，我也沒主張從這里走。你說，老的小的婦的，到別處折騰什么，咱家門口的機場，你不應(yīng)該試試？這次就聽我的！我知道你對家人深深的愛，對家鄉(xiāng)總有親切感，辦事又追求平實簡單，就沒再說什么。
　　 果然想不到的事情就來了。規(guī)定9:25時登機，我們背包握傘，武聰在前，你領(lǐng)著心初居中，我斷后，就及時上了飛機。一陣忙亂，各自安頓好，坐下，就等起飛。你抱起孫女，前后打量著飛機內(nèi)艙，摸摸座椅，看看窗外，問孫女愛坐飛機不，孫女回答的巧妙，愛和奶奶一起坐。好，咱們馬上起飛！娘兩個小聲拍起手來。
　　 等著起飛，我數(shù)數(shù)，機上150人，五個看書報的，大部分看手機?？傻劝〉?，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多了，仍無起飛跡象。這時廣播喇叭響了，軍事機場飛機有空運活動，要民航讓步，民用機場正在積極交涉，無果，讓大家耐心等待。我就發(fā)覺你比任何人都急的樣子，問我，你平時出差也總晚點？我說少，除非遇到極惡劣的天氣。于是一抹愧疚之色襲上你的臉頰，你說不如聽我的了。你時常是挺果斷，但更怕因了自己的決策，而影響我的情緒。我說等著吧。
　　 空姐推著車過來，每人一瓶農(nóng)夫山泉，一袋混合豆，一張餐巾紙。隔著舷窗可以看到，天空中，不時有戰(zhàn)機飛過，傳進(jìn)哇哇的響聲。埋怨之聲四起，有的小孩在哭，在鬧?？战阌謥硭投?，水，收垃圾，面帶愧色，耐心地解釋著，勸說著。難為民航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未起飛。大家問到底有無準(zhǔn)點！
　　 機長親自向旅客喊話，請求原諒，同時，將機長和軍隊有關(guān)人員直接的對話錄音，全過程播放給大家，結(jié)論是不能給準(zhǔn)點，這倒是我頭次遇到的情形。一片嘈雜。近12點，機長告知，上邊還沒消息，如果愿意，大家可回候機室等候，也可退票。
　　 大家紛紛下來，提著行李。才有時間好好看看候機室的狀態(tài)：漂亮的女特警在候機室來回繞，觀察大家動靜，眼神犀利；賣各種小吃的一股腦兒吆喝起來，牛肉面混純，方便面火腿，礦泉水爆花；一圈隔墻，磨砂玻璃，拓滿皮影人，墻上，豎著的柱子上，有介紹唐山評劇和樂亭大鼓的內(nèi)容；中間的貨架上，琳瑯滿目的是豐潤麻糖、遷西板栗、萬里香、施爾得熟食等。都是唐山特色，和全國各地機場候車室都擺滿當(dāng)?shù)赝撂禺a(chǎn)一樣。
　　 我沒著急、沒埋怨的樣子，讓你心里非常踏實。你領(lǐng)著孫女追過來，讓我給孫女講玻璃上的內(nèi)容，我就把唐山三支花的由來，還有麻糖等食品的產(chǎn)地、特點，簡單說了下。你說，這些知識你一點不知道，也就不愿意多出門，趁機在孫女面前樹立我的威信，告訴她，你爺爺什么都知道，你要多和他呆著。我心里煞是高興。
　　 小孩們跑，大人有睡覺的，有退票的。服務(wù)員來回跑著不知忙什么。熱水器水都接光了。賣面的店鋪，十幾張小桌滿員。剛拿出來的大圓塑料垃圾桶，滿了，四周，又放了好幾個塑料袋、紙盒子等。三個多小時過去了。后來聽說，下個月，內(nèi)蒙那邊有重大活動，這邊的軍用飛機，給那邊運送各種物資。
　　 下午1:45時，開始發(fā)盒飯，米飯，菜花，土豆絲，雞腿。大家排隊?wèi){登機卡領(lǐng)取。你們出門在飛機上也就吃這個吧，你問我。我說是。你說，其實，哪也不如家好。你是時刻也不忘家的人。
　　 午飯后，去西安、上海等地的旅客也到了，原來很清靜的候機室，座位不夠了，真是起早的趕上貪黑的了。直到下午四點10分，廣播喇叭發(fā)聲，我們終于重新開始登機，一整天，基本是在唐山度過的。近六點，我們終于到了呼市。
　　 一共去了有十天吧，
　　 玩了東河公園、公主府、黃花溝，輝騰錫勒草原，看到了黃河、陰山、敕勒川，羊群牛群海子，聽到了音樂噴泉，多個草原的曲子，鳳凰傳奇呼斯楞等，騎了馬和駱駝。在這十天里，你和我說過幾次，這樣的玩法，真是太好了。在回來的飛機上，你高興地告訴我，安眠藥一粒沒吃，精神非常好，長了二斤肉，你拉住我的手說：“以后，你也退休了，孫女兩個假期，一年至少出來兩次，坐飛機，直到80歲?！边@年，周歲我60出頭，你比我小一歲。我說，好！你還說，孫子快出生了，你把他看到17歲。
　　 誰想，三個月之后的11月13日，你突患腦血管出血，6天后，拋棄我們而去了。連句話都沒說。誰能料到，好多的第一次，都成了最后一次。
　　 11月13日，正是重陽節(jié)。